桓台 包泉敏
文友唱和,自古及今都是诗人生活中不可避免的雅事一桩,而最能融合自然与人文之美的,则是文人修禊之雅集。
修禊,原是古代传统民俗,一种消灾祈福仪式。每到季春时(有一种说法是农历三月上旬巳日,三国魏以后始固定为三月初三),官吏及百姓都到水边嬉游,后来演变成中国古代诗人雅聚的经典范式,笔者以为,今天的“文学沙龙”大概与此有关。历代修禊活动中,以发生在晋唐会稽郡山阴城(今绍兴越城区)的兰亭修禊和长安曲江修禊最为著名。
而本文的主人公王渔洋,居扬州五年,其间也曾参加三次修禊活动,两次在扬州红桥,一次在如皋冒辟疆的水绘园。三次修禊活动,均留下一些雅事,请听笔者一一道来:
话说康熙元年(1662)春,时年29岁、居扬州已近二载的王渔洋,与袁于令、杜濬、邱象随、蒋阶、朱克生、张养重、刘梁嵩、陈允衡、陈维崧等当地名士,在红桥举办了一次影响深远的诗人雅集——红桥修禊。
对于古代文人来说,三五诗友诗酒唱和,实乃快意人生之事。
修禊这日,扬州已然是满城葱翠,风光旖旎。
此时,徜徉在瘦西湖(“瘦西湖”之名最早见于文献记载为清初吴绮《扬州鼓吹词序》:“城北一水通平山堂,名瘦西湖,本名保障湖。”目前为国家5A级旅游景区,2014年入列世界文化遗产名录)的红桥之上,欣赏着红花绿柳,小桥流水。前来赴会的众诗友们,兴致盎然,击钵赋诗,何其尽兴!其间,王渔洋才思奔涌,挥笔即作《浣溪沙》3首,后又作《红桥游记》。在《浣溪沙》中有:“北郭清溪一带流,红桥风物眼中秋,绿杨城郭是扬州”,博得众人击节叫好,络绎唱和。后来,还有人因之绘画,一时传为佳话。这次雅集规模不大但影响深远:一是“绿杨城郭是扬州”从此成为名句,“绿扬城郭”也渐渐成为扬州一地的代名词；二是首开红桥修禊之端。原来名不见经传的红桥,雅集之后,成为文人名士“过广陵者多问红桥矣”的知名景点了。
二年之后的农历三月初九,时人对第一次红桥之会仍记忆犹新之际,王渔洋又招集林古度、杜濬、张纲孙、孙枝蔚等七八名士,发起了第二次修禊红桥活动。这一次,王渔洋一口气写了《冶春绝句》20首,可谓独步当时、传唱至今。其中,最脍炙人口的一首是:“红桥飞跨水当中,一字栏杆九曲红。日午画船桥下过,衣香人影太匆匆。”唱和者甚众。当时王渔洋31岁,神姿清徹,诗思横溢,在这种场合显然大出风头,故陈其年有“两行小吏艳神仙,争羡君侯断肠句”之咏。事后人们评论这次雅集时,均称羡不已,谓之“香清茶熟,绢素横飞”。近代词人朱孝臧曾题词说:“消魂极,绝代阮亭诗。见说绿杨城郭畔,游人争唱冶春词,把笔尽凄迷。”在酣畅淋漓的诗酒流连中,《红桥唱和集》不久便横空出世了。
有人说,清代扬州文化的振兴,王渔洋是第一功臣,此话不假。居扬五年,两次红桥修禊,王渔洋以其大雅之才,不仅给扬州留下了千古佳句,使得扬州成为清初士大夫向往之地,而且开清代扬州“红桥雅集”文化现象之先河,可圈可点。
第三次修禊活动是在康熙四年(1665),当时渔洋有事去如皋。三月初三日,应水绘园主冒辟疆之约,他与邵潜、陈维崧、许嗣隆诸名士修禊水绘庵。渔洋倡议分体赋诗,自得七言古体,即席成十章。诸公所做共38首。冒氏庭园在江南颇有名气。据说,当时冒家有侍童紫云,最为陈维崧眷爱,渔洋曾戏谓维崧曰:“得紫云捧砚乃可”,维崧许之。于是,渔洋立成七言古诗十章,诗兴大发。关于这次修禊活动,还有一段小插曲。
据载,遗民诗人杜濬因故迟到一天,未及参加活动,抱憾不已。后来,有人问他:阮亭诗如何?曰:兴酣落笔摇五岳,诗成笑傲凌沧洲。又问:君诗如何?曰:但觉高歌有鬼神,谁知饿死填沟壑。查阅后得知,“兴酣落笔摇五岳,诗成笑傲凌沧州”两句来源于李白《乐府·江上吟》,“兴酣”活画出诗人摇笔赋诗时藐视一切,傲岸不羁的神态,而“摇五岳”此指笔力雄健苍劲,“凌沧洲”指胸襟高旷不群。能获如此评价,足见渔洋先生在杜老夫子心目中的高大尚形象!而“但觉高歌有鬼神,谁知饿死填沟壑”则蓝本于杜甫《醉时歌》中“但觉高歌有鬼神,焉知饿死填沟壑?”句,联系到杜濬的偃蹇生活,可知,此句似多少带点自黑的味道。
总之,这段“文章江左,烟月扬州,人海花场,比肩接迹”的生活,对于王渔洋影响深刻。有学者认为,王渔洋一生近5000首诗作中,有三分之一做于此时,且颇能体现其“神韵”风采,这就难怪,作为“一代诗宗”的王渔洋,直到晚年还对这段生活津津乐道,念念不忘了。当然,众所周知,王渔洋主政扬州期间,不仅如“白、苏之官杭,风流欲绝”,还兢兢业业,克已奉公,“尝以数月完钦件数千”“夜分入寝食,燃巨烛剖析案牍,不少休”,可见其勤勉。也正因此,扬州人后来将他与宋欧阳修、苏轼并列,建“三贤祠”以资纪念。
对王渔洋来说,扬州五年是其仕宦生涯的开始,而居官扬州期间的三次“修禊”活动,可谓几点“伏笔”,于有心无意之间,为其日后仕途通达做了成功铺垫。可以说,扬州五年的勤勉勤政,宽政慎刑,以及良好的口碑,为其日后累官至刑部尚书,得以位列九聊奠定了良好政绩基础；而修禊期间所作的这些诗词作品的广泛流传,又使其在诗坛和官场名声鹊起,诗名与政声相辅相成,相得益彰,使王渔洋渐渐从“文坛新秀”发展成为“文坛盟主”,最终成就了其“一代诗宗”的美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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