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版:齐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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· 澄如琉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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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/11/03
朗读

澄如琉璃



  王爱广(右)在教授徒弟。

  琉璃作品

□ 刘培国
  “抽了褯子垫上板凳”,说的是炉行的小孩刚刚知道拉尿、不用垫褯子了,就蹲在板凳上做炉。这话不虚,王爱广学做炉,虚岁才7岁。
  老王家住在新赵庄,上去漆沟崖头第一条胡同第二个大门,炉棚朝街,从南头数是第一只炉。这里一连好几家都有炉,十好几只。
  老王家的家史,就是一部博山近代琉璃史。王爱广曾祖、祖父都是独子,都做过炉。他父亲那一代,有了兄弟9个、姊妹12个,大爷王乃庆做炉,二爷王乃春做炉,父亲王乃德做炉,六叔王乃顺做炉,七叔王乃玉做炉,八叔王乃祥做炉,九叔王乃安也做过炉。到王爱广这一代,只剩下他自己做炉。再下一代,一个炉匠也没了。
  王家炉棚安着一只小圆炉,像一盘碾,围着坐8到10个人,用小模具印扣子,如小白兔、小青蛙,老人帽子上的“一块玉”,也叫帽结、帽正、帽准,拿白玉蘸点绿,在模具里一压。王爱广的大爷、叔叔印扣子,父亲做簪子头。捻下一块白玉料,蘸上碎花,火头上熔化,出来一甩,让它一耷拉头,从料上点上个尖,拉出来,前头一个簪子头,后头一个小顶子,镶住。
  1957年,王爱广6岁,没事净往炉棚钻。有个叫张敬喜的,做炉起来如厕时,王爱广就拿过他的铁线在火上戳弄,学着做个小东西,这是王爱广第一次上手炉上的活儿。
  第二年,王爱广上了赵家林小学,家里的圆炉也拆了,大人都去神头钢厂大炼钢铁,炼完钢铁,父亲他们回了琉璃社,又遇上三年自然灾害,父亲对王爱广说:“还念啥书?别念了,下来学炉。”
  每天早晨,父亲早起上班,五点多天不亮,王爱广跟着父亲上炉。父亲做一会儿,起来,叫他上去学学,先做最简单的琉璃球,使料条往模子里捻。学了一段时间,会了。一只炉有8人,一人一个炉口,父亲是组长,说咱改成9个炉口,打上个盖子,挤一挤,安上个交叉,叫王爱广坐下,正式做炉,做弹子,即琉璃球。一直干到1962年下半年。年底,从淄建公司调回来一个本厂子弟,正式职工,做炉,没处安排,把王爱广换了下来。
  没活干了,神头老电厂附近有个小玻璃厂,同样的炉,同样的活,王爱广就去了那里。部队复员回来的伊善友也在那里做炉。1963年下半年,听说厂里要招工,王爱广回到父亲的圆炉,继续做炉。1964年7月,招工消息有了,本厂子弟会干的,满14岁即可报名,王爱广跑到大街手工业管理局去体检,被择出来,不够年龄,差一岁,只好继续干加工户。新学员是固定工资,每月21块钱;加工户是计件,半月开一回钱,每月30多块。父亲才挣40多块。1968年,美琉厂再次招工,上一批学员已转二级工,王爱广他们十来个成了正式学员,也按二级工算。从此,王爱广在二车间安稳做炉,直到1980年进厂研究所。
  二车间是个工艺品车间,主要生产花球、模具花瓶。1978年,花球突然没了订单,只能停产,不能看着池炉空烧,车间领导说,咱得搞创新,建了一只八卦炉,大家要拿起吹筒,没有会的。王爱广是工段长,去大连学习过吹制,说咱试试,从小东西开始,先做烟灰缸。他和郑子云搭伙。王爱广看过一个电影,有人从船上扔下一只花插,他记住了那只花插,凭着印象,与郑子云用做烟灰缸的模具拔出一只花插,还不错,就是单调些,何不在花插中间点缀些装饰?王爱广捏了几只燕鱼,粘了上去,花插立即有模有样。车间领导一看,连声叫好,说你们几个就专搞设计,设计成了就量产。“你们几个”就是指的郑子云、孔繁贻、李华增、邹光永。去大连参观,王爱广发现人家在做剑鱼,回来就举一反三,做出各种剑鱼花插。套料时在玻璃液里一拧,提出来,一边走一边转,海浪波纹拧出来,做好鱼,蹲到底座上。鱼分红、蓝、绿色,还有一种三彩,中间茶色鱼肚芯,两边上砂蓝。整出鱼形,最后套上水晶,捏鱼鳍、鱼嘴等,最后点上两个眼睛,卸下来做出尾巴,放到底座上。鱼身、尾巴、底座,三个人循环协作完成。就这样,他们完全掌握了长杆吹制,频频花样翻新,大卖天津劝业场,先内销后与花球同步出口,重新为工艺品打开了销路,二车间再度红火起来。
  1980年3月,美琉厂成立技术研究室(研究所前身),厂领导找王爱广谈话,说技术研究室挺弱,你进去吧,一块把研究室弄起来。研究所就有了王爱广一个副所长席位,但自始至终,他一早到研究所点上卯,接着就进了二车间,他离不开车间,离不开炉火,离不开手里的吹筒、钳子。王爱广离不开车间,就是贪图搞他的试验。分管技术的张恒福厂长,去香港看了一只水晶豹子,回来说很好卖,成立一个试验组。张恒福厂长、居玉朗总工亲自上阵,开始攻关搞雕塑,一夜才出两件产品,弄了一年没有成功,只好下马。当时文向君在研究所,他与王爱广一起,研究花球色素着色,都挺好,就是起泡不好解决。一次,王爱广与郑子云、程怡远他们去丹东考察,那里的色素着色技术相对成熟。去丹东一看,眼界大开,取料口跟前一桶水,水里有色素,料往里一浸,不炸,起泡也解决了。还看到了炸纹开片瓶,即吹好了有意识往水里一浸,出来炸纹,裂而不散,再套上一遍水晶,内里是开片。通过韩美林的提升,基于陶瓷颜料在琉璃中的应用,色素着色正式被命名为琉璃墨彩。花球也是墨彩的、气泡的,不再是原来的扎瓣花球。
  从进入上世纪90年代开始,美琉厂进入机构、人事频繁调整的变局时代,人际关系敏感起来,王爱广深陷其中,被调来遣去,却逆来顺受,去过双山玻璃厂、六分厂、七分厂、装潢厂,但唯一不变的有两条,一是手不离杆、身不离炉,二是宠辱不计、笑口常开。韩美林在美琉搞设计时,王爱广负责帮他落地。韩美林给大小领导写过字,眼色犀利,给每一位的字皆四字成语,有的庄重有加,满含钦佩,有的反话正说,不无讥讽。轮到给王爱广写了,韩美林说,给你写个“光明磊落”。那时的韩美林,从人们诡异的口风中,嗅到了某种不祥的气息,直到2003年知悉美琉破产,才有了那次潸然泪下,一个十足显赫的工艺美术重镇,不该说没就没了啊!
  从6岁学炉,到今年70岁,王爱广玩了60多年琉璃,从原料、熔化到成型,无一不通。在美琉研制鸡油黄的时候,他负责晚上拿探条观察颜色,调色,晚上颜色不好看,张恒福厂长回家睡一会儿觉,接到王爱广电话,再回车间看看调调,加点萤石,加点氧化锑。
  十缸九不成,毕竟成过一缸。在爱美琉璃,他们也研制鸡油黄,有时行,有时不行,或深一点,或浅一点。在福山玻璃厂、西冶工坊,都下过鸡油黄,也能得到不错的成色,有那种油漉漉的感觉。在福山,老板要下鸡油黄,王爱广说,需要化工原料。第一次买来,矿石发黄,雇上人磨碎,下上料,半夜看看色,是黑的,大黑,不成功。又买来一些,颜色也有白的,也有粉的,掺杂着,用破壁机粉碎,磨出来以后,那缸颜色太好了,王爱广说,你从哪买的?再买再下,还行,白头稍大点。可见名贵料种取决于原料的稳定性。王爱广认为,真正古法鸡油黄,器物要有一定的通透性,拿个小灯从底部一照,能看到瓶身内部,其他的黄,灯光一照啥也看不出来。通透,是因为含铅高,即含黄丹高,一缸料得50公斤铅,或黄丹、红丹、白丹,吹出来就是一块搓脚石,外观毛糙,得把这一层磨出来,抛出光来,才能出来细腻,出来油润。下鸡肝石更是娴熟。做瓶子或者拉梃子,他使着色剂善于用减法。加一点不够色,光浪费。使铬红、锡粉、氧化钴,你加了多少?20克?太少,加上180克。还浅,加200克,下重药,如果深了就向下拿。果然两次就到位。
  丰富的阅历,豁达了王爱广的性情。韩美林可以搂着他的脖子开玩笑,他也可以逮着刘知侠干杯。在山东大学刘知侠家,冯德英不喝酒,却提去两瓶五粮液,刘知侠说:“我找着喝酒的了,咱俩喝!”王爱广说:“行,谁也别搭理谁,开始喝。”一人一瓶。一边喝,一边说。后来两人到美琉找他,“我得找找那个和我喝酒的王爱广。”王爱广见了冯德英,说:“我也没有你的书,光知道你写了《苦菜花》《山菊花》《迎春花》‘三花’,跑到南亭子去看,写得不孬!”冯德英笑笑,刘知侠说:“你没有文化还会看书?”“俺学啊!你来了,咱不就是喝酒?来到俺这里,你看见了吗?咱喝酒,我接待你,你喝多少我喝多少。”刘知侠说:“好,我就喜欢这个!”刘知侠真能喝,太能喝。最后送他们走了,王爱广躺在了食堂门口。
  王爱广经历过数次劫难,大的有两次。
  第一次发生在退休以后,在福山玻璃厂打工。遇上连着三天停水,王爱广戴着一副手套,嘴上遮一条毛巾,鼓捣白砒、氧化锑、红矾碱等各种化工材料,干完活,顺手在地上的积水里洗了洗手。第二天早晨起来不行了,脸也肿,身上也肿,接着浑身开始起皮,形势非常严峻,赶紧住上院,大夫说打打针试试,打了5天吊针,王爱广执意回家,大夫允准,回家老实躺着。都五一了,还盖着被子浑身发冷,量量也不烧,熬着,直到两个月以后全身开始掉皮,好歹掉完一层皮,才慢慢恢复健康,捡回了一条命。
  第二次发生在2019年初。春节前,西冶工坊不算忙了,王爱广歇了一天,去查查体吧,就去了第一医院。大夫问,“做哪里?”他说:“脑部,再透个视。”大夫说:“连头加肺CT一起做了就行。”做了CT,下去拿片子,“大爷还有点情况!”“啥情况?哪里?”“肺上。”“是癌症不?”“俺可没说是癌症!”王爱广回到家,没上楼,把诊断书丢进储藏室,过了年再说。
  春节一过,连续忙了一个白公事,一个红公事,王爱广这个多年的热心大总始终不会缺席。还组织了一场兄弟姊妹大聚会。该悲的悲,该喜的喜,尘埃落定,就去了第一医院,大夫说:“住下吧?”住下就住下。初九,王爱广正式躺下。初十,西冶工坊老总李志刚打来电话:“咱凑凑吧,老师?准备点火!”王爱广说:“还去不了,有点事。”志刚跑去医院,找人拿着片子去济南肿瘤医院会诊,说:“去济南做吧!”“济南做也是做,博山做也是做。上济南,家里一个闺女,兄弟们都有家庭,护理我麻烦,咋着也是一刀!”王爱广术后做了一次化疗,从那开始就不去了,受不了,不好受,王爱广和家属说:“你看见没,打化疗能打煞人,我这么活得挺得劲,不耽误喝酒。”从此,王爱广一场就喝两杯,谈笑如初。何以如此?知足啊!衣食无忧,家有余粮,何愁之有?
  2020年10月17日,在西冶工坊食堂,完成了对王爱广先生的采访,席末,王爱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,说:“明日,我要来上工了!”
  原本一块五色石,被岁月与生活烤灼,炼过了头,变成通透、澄明、敞亮、纤尘不染的一枚水晶,就是王爱广,虽然他皮肤黝黑,化疗那一阵,竟黑如石炭。曾有一日,他对好友高延民先生说:“到了那个时候(指死亡将至),两瓶二锅头,先咕咚咕咚喝上一瓶,提着另一瓶直奔白石洞(火葬场),跑到跟前,再一扬头喝完,一头攮进(钻进)火化炉,外头里头一起烧,痛快!”看破生死,一如看破是非,是谓真无忧,是谓真从容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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