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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/12/17 | ||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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博山梨园百年记忆(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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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年 |
荀慧生剧照 
程砚秋剧照 九 赵增金见过好几回“闹园子”。最厉害的一回是日本投降前一两年,就在上河滩那个草棚戏园,福门桥往南河西靠墙那儿。那时他十六七岁。 梅派第三代传人李胜素的启蒙老师、京剧旦角齐兰秋,“打炮戏”唱《十三妹》。赵增金去看,人不算多,能坐四五百人的戏院不过去了一二百人,哪里也能坐,他坐在前头三四排。正演着,冷不丁进去一个人,是个瘸子,带着护兵,一瘸一瘸走到前排。前头坐着罗麻子、警备队的,还有几个女人。他一进去就停了戏,全场没了动静。瘸子走到那些人跟前说:“是你不是?是你不是?”赵增金就听见了这么两句,接着枪就响了。“叭”的一枪,一个女的把瘸子的手腕一托,子弹打到天上,园子炸了。赵增金往边上一趴,扒开草棚的秫秸就往外爬,这时又响一枪,警备队那人离着台子近,跳过台子从后台跑了,顺着南阁回了家。后台朝南,齐兰秋等人也从后台躲了。外头有个卖粥的,炸了窝的人把人家粥缸撞倒,弄得到处是粥,底下各人一跑四散。 到了第二天才听别人说,那瘸子是伪博山警备队队长伊来浩,等于城防司令。起因是警备队小兵和警察所小兵打了仗,警察所不如警备队硬实,认为自己吃了亏,所长又告到了警备队长这里,这才大白天找到戏院,放了两枪。人家齐兰秋是头一天唱戏,一看没法唱就走了。戏迷说,齐兰秋成了倒霉蛋。赵增金还记得《十三妹》唱到能仁寺,还不到一半。 十 抗战胜利以后,北京的付世兰来博山,在咏仙楼唱老生。付世兰是北京富连成社世字辈弟子,与袁世海同辈。北京的戏校数富连成社最好,“喜、连、富、盛、世、元、韵、庆”,“庆”字辈刚开学北平解放,只成就了前头七辈。那里教出的角儿和地方班子不一样。梅兰芳、马连良都从那学校出来,唱好了又回去教过。 解放战争三年,博山战乱“拉锯”,山头窑业工人都好看戏,山头庄蒋守正、王延义的“咏雪同乐会”把付世兰请了去,在山头庄街西头“打戏”,就是教戏,住在街西头、吃在街西头,戏里头的“生旦净末丑”付世兰都会,这一手厉害,毕竟科班出身,两三年里教了《失空斩》《孔雀东南飞》《大保国》《荒山泪》《宇宙锋》等多出全套大戏。 同时,山头矾沟街还有一个戏班子,绰号“曲黑子”的曲吉胜在那里教戏。他就是李三全教出的武生,当年一气就是30个跟头,能唱武生,也能打生旦。他们都是成年地教,文的武的啥也教,是正经业余剧团,不是几个人自娱自乐。 十一 民众大戏院是1948年博山第五次解放后第一个民办戏院。戏院开在税务街王家店后门,靠着河滩,也是草棚子。前后来的角也不少,旦角有李玲云、张美玲、王宝珠,武生长靠短打有王鸣仲、张鸣宇,是李万春创办的鸣春社的高才生,演出武戏《金钱豹》《铁公鸡》等,水平很高。 十二 胜利戏院1949年由私人创办,在新建二路路南,就是老印刷厂外头、今天的清梅居西头。陆续来这里演出的有旦角黄少华、孔婉华、滕步云,老生梁一鸣和徐东明(老生)、徐东来(旦)姐妹二人,还有李万春带队的内蒙古京剧团,以及荀派旦角李蔷华、李薇华姐妹,李蔷华又是第二代“程派”私淑弟子。平时,淄博市京剧团、五音剧团也来演出。 荀慧生1952年来博山,也在胜利戏院公演,这时候有灯戏了,晚上也唱。有名角朱斌仙,常演剧目是《红娘》《红楼二尤》《钗头凤》等荀派代表作品,特别是《丹青引》,其中有四句唱腔配合绘制水墨画,一气呵成,令人叫绝。荀慧生虽已50多岁,但唱做俱佳、身手不凡,唱腔俏丽甜润,嘹亮如珠玉落盘。 抗美援朝战争打响,付世兰教出的戏派上了用场,包括龙套,全套人马都是山头人,在胜利戏院义务演出,支援前线,红票坐票一块钱,绿票站票五毛钱,一般的戏坐票顶多卖到五毛钱。单位上派,票价比平时翻了一番。这次义演,为抗美援朝募捐旧人民币五百万元。赵增金父亲开小铺,几天能派一张票,也算支持了抗美援朝。赵增金看的是《法门寺》《龙凤呈祥》,记住了那个旦角姓袁,是运输站的工人；还想着钱胜贤,大他七八岁,演小丑贾桂,演得很好。有人问小丑是谁教的,他说是付世兰。怪不得!就是不一样。付世兰从山头走了以后,在周村病故。蒋守正、王延义、蒋俊行他们跑到周村帮助料理了后事。 十三 1951年左右,许翰英第三次来到博山,这下轰动大了。 博山人早知道许翰英的名声,等着看许翰英,况且许翰英已经成了“后四小名旦”。胜利戏院路口扎了松门,山上采来柏枝,弄上彩花、大金字,横着是“许翰英”三个字,上首是“沈金波”,下首是“于金奎”。第二层是小生姜振发等,还有其他班底。 赵增金都是看“打炮戏”,第一天最卖力气,戏好,票难买。头一天是沈金波的《定军山》,谭派老武生的戏,沈金波当时不过二十多岁,正当年。《红楼二尤》是许翰英的,压大轴。 十四 小生姜振发结婚没来,班底里没有好小生,配不上,《红娘》没法唱,许翰英唱《丹青引》《玉堂春》《钗头凤》,唱了五六天姜振发还没来,一大圈唱完了还没来,这咋治? 这一天又贴出海报,沈金波反串张生唱《红娘》。这一弄了不得了,小生应该用小嗓唱,沈金波用大嗓唱,这事还少有。人家沈金波长得好,做得又好,这一弄挤满园子了!大嗓白口,表情生动,博山戏迷大开眼界。《红娘》连着唱了两三晚上,赵增金就看了一晚上,再等,好歹到了十来天上,姜振发总算来了。这下更厉害了,厉害到啥程度?胜利戏院是草棚子,石头镘的墙,上头弄上檩杆搭上草,后墙上靠走道有男女茅房(厕所),上头露天,买不上票的观众不顾一切都跳了茅房,男茅房、女茅房都跳,园子里挤成个蛋,连着唱了三四天。许翰英总共唱了俩星期,赵增金看了四五天。赵增金的兄弟小他十岁,在戏园里头净熟人,人家不问他要钱,天天在里头看。 十五 许翰英的代表作除了《红娘》,还有《钗头凤》《杜十娘》《红楼二尤》《绣襦记》《霍小玉》《金玉奴》等。《丹青引》其中有一折子当场绘画,许翰英来博山都唱《丹青引》,画的画都不重样。 胜利戏院班底有个小丑叫赵安业,不知道是哪里人,他的文丑很好,忘了他老师是贾多才还是艾世菊。不像其他班底住后台,他们两口子单独在南关街赁房住,来回走赵增金父亲的小铺门口,买个洋火、卷烟啥的。赵安业扮男童,穿上纸糊的衣裳,光头,脸上全是白油彩,画得铮明瓦亮,人又瘦小,从后台扛出他来,安在那里,他不能随便动,一站就是20分钟。赵安业演得好,许翰英唱得好,产生了互补效应。 十六 1950年6月6日,程砚秋率“秋声旅行剧团”来到博山,住在鱼市街“卫生池”(旅馆),第二天开始在解放大戏院(原进德会咏仙楼)演出。海报一贴五天,依次是《王宝钏》《春闺梦》《窦娥冤》《荒山泪》《锁麟囊》。 程砚秋的五场戏,赵增金挑着看,咋挑?挑博山人有唱的、熟悉的。先挑了第一天的《王宝钏》,买的站票,一张六毛钱。买票,开门以前得挤,挤上啥是啥,卖净了拉倒,不对号,谁占下是谁的。地方上的名人如山头的刘宗文、陶镇富商刘澍沣家大少爷,这些大户人家也是戏迷,有钱,爱好听戏唱戏,买上票就蹲在园子里,一坐一天,吃点心、喝茶下棋,一直熬到晚上看戏。 赵增金又挑着看了第三天的《窦娥冤》,买的坐票,一张一块二。第二天的《春闺梦》为啥没看?博山人没有唱的,唱不了。第四天的《荒山泪》,博山戏迷也没有唱的,赵增金也没看。 第五天,俩朋友来找赵增金,结伴去看程砚秋的《锁麟囊》,赵增金说前头已经看了两出,《锁麟囊》又不会唱,不想去了,后来经不住劝,就跟着俩朋友下了河滩,去了解放大戏院。这样,程砚秋演了五场,赵增金看了三场。 十七 头一天演《王宝钏》,赵增金见了演薛平贵的于世文、演西凉代战公主的李丹林。代战公主不一定是程派,谁也能顶,也能荀派也能尚派,各人唱各人的腔,李丹林却是程派,扮相也好,最后一折“大登殿”有个花腔叫“十三拐弯”,程砚秋、李丹林师徒俩一起唱,都是程派,一片叫好! 演《王宝钏》的时候开头出了个故事。 人们光知道“梅程尚荀张”,知道程砚秋程老板,可没有见过他的面。程砚秋的舞台形象以每个人尽情想象的完美存于心中。王宝钏出场前,有一个导板,听声不见人,台下一片叫好。这时角出来,应该再有个碰头彩,就是演员一亮相,接着得再叫好,才算正常。结果程砚秋一出来,嗯?没叫好,为啥?颠覆了大家的想象,程砚秋咋是个大胖子、大个子?观众席倏地闷住了,一小阵没有动静。程砚秋接着又唱,人们稍一钝惛,接着就鼓起了巴掌,哗哗哗一片。毕竟都是戏迷,这叫懂得,就沉住气看起戏来。 程砚秋一米八几,来的时候46岁,发福了,比不了二三十岁时。人有青年、中年、老年,各阶段有各阶段独到之处,当好的年龄就是三四十岁。王宝钏剜菜,提着个小篮子,唱完了以后,薛平贵调戏她,她换过手来,抓起一把沙土一扬,转身就走,这一走叫好了。程老板不和别人走的一样,别人走是绷直过去,程老板是S形,这一个S,显示出身段的灵动,飘飘摇摇,把一个不好惹又风情万种的王宝钏表现得淋漓尽致,又是一片叫好!没寻思这么胖的程砚秋竟然这么灵泛,妥妥的弱柳扶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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