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尹广
18岁那年,我到新疆部队当兵。一次随连长去天山深处探地形,路过认识的一哈萨克族牧民毡房,连长进去说明来意,好客的主人阿吾勒招呼我们盘腿坐下后,给我们每人倒上一碗奶茶。连长问:“进山有没有什么危险?比如哈熊。”我不知哈熊为何物,身旁的一位新疆籍老兵小声告诉我,哈熊就是棕熊。
阿吾勒用他半生不熟的汉语回答:“哈熊嘛,这个时候嘛会睡觉(冬眠)。”连长又问:“万一我们不小心惊动了冬眠的哈熊了呢?”阿吾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:“这样吧,你们牵我的马一起去吧。”他解释,他的马熟悉地形,马本身对哈熊有着天生的恐惧和敏锐的感知。有马做伴,可以让我们万无一失。
几年后,我到传说中的喀纳斯湖看风景。驱车前往途中,得知一个村子凌晨时遭遇了哈熊的骚扰。赶到现场,只见村子里两户人家的院子狼藉一片,棚架被撞倒推翻,牛圈毁坏,连烤饼的露天炉也被踩踏得残破不堪；地上留有粗壮的脚印和掺和着松子与野葡萄似的粪便。
据村里人讲,夜晚出来小便,看见村东面的树林里,有个东西晃动着,好像一个人扶着一棵松树,一会儿又拄着一根木棒蹒跚而行。远看像是一个虎背熊腰的老头。现在想起来,是哈熊在“化装侦察”哩。
老猎人讲,哈熊难斗,一般不要正面交锋,也不要随便用猎枪。哈熊皮厚油肥,相当于自带了钢盔和防弹背心。如果你一枪撂不倒它,转眼它就一铁爪撂倒你。
这天下午,我跟着村里的民兵连长学骑马。我骑着一匹非常老实的老马,与并行的民兵连长聊天,主题是哈熊。他介绍说,哈熊不多事,对别人的事情不感兴趣,一般不会主动去挑战谁。但你也别得罪它、惹它,否则,它呆板的神情说明它将狠下毒手。人在林子里和草棵子里走动,最好有意识地弄出一点响动,好让它早早就知道有人来了,它会主动回避。若是顺着风隔着几百米它就嗅到了你的气味,它也会先自退让。一旦不小心与它撞上了,千万不要与它对视——你盯着它看,它盯着你看,双方就在心理上较量了,谁的眼神狠谁就占上风了,人不可能狠过它的小眼睛。人的眼神稍一游移,它就会乘势扑上来,就惨了。
夕阳西下,我俩从草地走向一片树林,温驯的马突然变得躁动不安,两片嘴皮子用气高频率弹奏着,发出突突突的颤抖般的串连声,两个耳朵支棱着,轮番地大幅度甩动。民兵连长条件反射地说了一句:有情况。
哇!树林中闯出一头我在动物园里见过的棕熊(比动物园里的壮、脏),它的一只前蹄受了伤,走路有点跛,两只小眼睛露出慌张。我骑的马更是恐慌地扬起两只前蹄,昂起头长嘶,我脑子空白地紧紧抓住缰绳,贴着马。有经验的民兵连长冷静说道:“别叫喊,别下马,也别看它,让它过去。”他骑马靠近我,一把抓住我马的缰绳,往旁边一扯,让开了一条路。
哈熊迟疑片刻,似乎感觉对它没有什么危险,就低头走了过去。它慢慢走了十几步后,竟回头看了一眼,开始小跑向另一方向。
我的马又长嘶起来,远处传来嘈杂声,从远而近。一会儿,一队人马杀气腾腾地到了我们面前,有十来人,都拿着猎枪,有的还带着网绳。领头问,见没见到一头哈熊?民兵连长指了指哈熊最早出现的地方。
“好的,哥们,咱们继续追。”人马朝着哈熊离去的相反方向追去。
我趴在马背上,惊魂未定地斜望着这支捕猎人马远去……
多年以后,哈熊那双惊慌的小眼睛,那回头一眸,定格在我的记忆里,挥之不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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