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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/11/29
朗读

绝唱



  绝唱
  □ 刘培国
  二十年前去青海湖鸟岛,那是鸟类的天堂。其中有一个球形的孤岛矗立在岸边不远处,像一个浑圆的头颅,顶着一头茂密的黑发。近看,原来那乌黑的头发竟是密密匝匝挤成一团的水鸟,是鸬鹚,小岛就叫了鸬鹚岛。
  后来去广西漓江,天不亮在江边拍日出,朦胧中星星点点的渔火在江中闪烁。等天光渐亮,一只只筏子在水上游弋,有鱼鹰在筏子上扑闪翅膀,明显是在表演。那一回,我才知道鸬鹚就是鱼鹰,鱼鹰就是鸬鹚。不免一阵惭愧起来,老大不小的人了,这点学问也不具备。
  再后来,有人告诉我说,《诗经》开篇第一首,《关雎》里“关关雎鸠”,雎鸠竟然就是鸬鹚,我竟有点无地自容了。如此浅显的知识,在花甲之年才习得,悔悟白白荒废了多少光阴,也种下一个好奇的种子,什么时候能有机会看一眼鱼鹰捕鱼的情景呀!
  那一次,在微山湖,我真的如愿以偿。
  微山湖,中国北方最大的淡水湖,位于山东省济宁市微山县南部。北与昭阳湖、独山湖和南阳湖首尾相连,水路交通,合称南四湖。以微山湖面积最大,达660平方千米,平均水深1.5米,京杭大运河主航道傍湖而过。千百年来,鱼米之乡的微山湖养育了多少微山人家。
  微山湖与淄博文化还发生了奇妙的关联。
  清代初年,微山湖曾吸引了赵翰林赵执信的目光,写下了风情诗歌四首:“湖上人家无赖秋,门前水长看鱼游。当窗莫晾西风网,时有行人来缆舟。白波如沸浸沟塍,禾黍菰芦互作层。棹入青苍前路夕,半规秋月起鱼罾。屋角参差漏晚晖,黄头闲缉绿蓑衣。倦来枕石无人唤,鹅鸭如云解自归。微子山头隐晓霞,湿云浓压峭帆斜。回风忽皱平湖水,雨立船舷看浪花。”同时代的诗坛领袖王渔洋更是写下瑰丽的微山湖诗章:“满湖风皱碧琉璃,微子山前返照时。闲挂笭箵泊沙咀,红霞一抹晒鸬鹚。”诓鱼的竹编地笼完成了使命,被摆在岸边的沙滩上晾干。捉够湖鱼的鸬鹚立在鹰架上,在红色落霞中扑打着翅膀,淋净羽毛里的水分,多么闲适静谧的初冬向晚之美。
  我首先去看了鱼鹰的栖息地。
  这是一户湖滨人家的后院,往里是住家,往外是湖面,水沟里系着一条条木船,像劳累许久的渔人在静静歇息。岸边上,借助一个不大的柳树林,在离地半米多处绑起三排鹰架,一只只鱼鹰踩在上面,一会儿起伏,一会儿转身,一根绳子把它们和鹰架拴在一起。鱼鹰喜凉怕热,在浓密的柳荫下正合适。鱼鹰羽毛的颜色多种多样,不是单纯一种黑色,眼前就有黑色、白色两种。白色雪白,黑色的黑里闪烁着绿,是老鸹翎上的荧光绿。雄鹰体型较大,雌鹰略小。潜水捉鱼的多是雄鹰,雌鹰也捉,能力干劲逊于雄鹰。偶尔也会有例外,十数只雌鹰中也会出现一只强悍的捕鱼能手。鱼鹰饭量不小,禁渔季节,鱼鹰不能下湖,只能到鱼市上买些养殖小鱼喂养,每天开支不小的费用。因为雌鹰不擅捕鱼,多作为繁殖后代之用,故一个鹰群只保留三四只雌鹰。多余的雌鹰都会被卖掉。鱼鹰的吻尖有倒钩,鱼鹰之间相互攻击。故鹰架上绑鱼鹰要有间隔距离,避免相互啄伤。鱼鹰对人也有攻击性,包括对主人。湖区有句流行语,说鱼鹰“吃红肉拉白屎,转眼无恩”,吃的是红的鱼肉,拉的是白屎,喂饱了它,眼睛一转,不认人了。鱼鹰啄人,能留下很深一个伤疤。鹰在陆地上行走,是鹅状、鸭状,一摇一晃,笨拙得十分可爱。可一旦入水,身体瞬间变成妥妥的流线型,两只翅膀也变为划水工具与脚蹼并用,故鱼鹰在水中穿行如飞类同织线。速度再快的鱼,被它撵上就没有跑,几乎百发百中。虽然视线不济,可敏锐的听觉弥补了视线的不足。下湖放鹰前,喂一次水,吃一顿饭,给每只鹰脖子上扎上“箍”。扎“箍”就是在嗉囊底部位置用水草系住,以免鱼鹰把大鱼吃下,饱了以后不再干活。鱼鹰有捕到鱼回到水面食用的习惯,渔民利用这一习惯,让它把鱼带上水面,再行截获。扎“箍”用苦浆草,有的地方也用稻草。苦浆草是微山湖里的一种水草,特点就是有韧劲。给鱼鹰扎好“箍”,然后把鱼鹰挑到船上,踩上鹰架,雄赳赳向渔区进发。
  鱼鹰正在湖里逮鱼。我们乘坐快艇,在水面上疾驶十几公里,来到一块大型湖面,这是一块传统渔场。岁岁年年码定了这里是富鱼区。十几只渔船已在四下里游弋、停靠,有的在收地笼,有的在提鱼钩。渔场核心处,三个花甲老者正手摇船橹驱动木船谋篇布局。
  “鹰多好逮鱼。”这是渔民的经验之谈。盛时,放鹰的渔家往往五六家、七八家组成一个个“鹰帮”。他们推举经验丰富的老把式做“船头”,率领“鹰帮”下湖捕鱼。当下,“鹰帮”阵列精悍,三只船,三个渔公,数十只鹰。他们刚刚到达预定地点,按照“船头”的指令,开始画一个大圈,将鱼群往大圈里赶,这在湖区叫“耍大环”。然后再沿着大圈的边沿画“∞”字,切断鱼的逃路,叫“耍小环”。每条船的船尾处不远都跟着十数只、数十只鱼鹰不等,不论鹰群有多大,总有一只头鹰紧跟“船头”,听从主人召唤,并且发出“嗬嗬”的叫声,再号令鹰群。跟着跟着,鱼鹰们一个低头扎进水里,上来就托起一条大鱼,渔公手疾眼快,搭上鹰舀子一捞,连鹰带鱼搲上来,一捏鱼鹰的嗉囊,一条鲜活的大鱼落入船舱,手一扬,鱼鹰扑闪着乌黑的翅膀再次落入水面。人物一理。鱼鹰里有“劳模”,也有“懒汉”。渔公们秋毫明察,像精明的官员一样门清,对那些兢兢业业者往往给予褒赏与厚待,对那些投机取巧之徒会给以颜色,船篙敲打、厉声呵斥是免不了的。在渔公的调理下,“懒汉”们的空间越来越小,只好打起精神向“劳模”们看齐。
  随着围猎范围不断缩小,人的情绪高亢,鹰的精神也愈加激昂。叫喊声、划桨声、问答声相互应和,好一幅《泽国围猎图》。一条条大鱼被鱼鹰渐次啄上水面。鱼鹰捕鱼,遇见小于自己的啄住不松口,出水完胜。遇见大于自己体型的先啄坏其鱼鳍,叫它失去御水能力,划不起来,最终降服。不行,再啄瞎其双目,使其游动没了方向,束手就擒。再大的鱼,十几斤,甚至二三十斤重的,几只鱼鹰便通力合作,群起攻之,有的咬鱼尾,有的啄鱼眼,有的叼鱼鳍,配合非常默契。不一会儿工夫,数只巨喙齐齐把战利品托出水面,船家身手矫健,搭手一抄,一条大鱼落入鱼舱,在众多中小杂鱼中格外醒目。运气好的时候,一次“鹰帮”进湖,能逮到几百斤鱼,其中不乏十几斤的乌鳢、二十几斤的鲤鱼和花鲢。
  渔汛正欢,“船头”突然喊起了渔号子:
  “唻嘞唻嘞……哎嗨……哎嗨嗨嗨嗨……唻唻唻嗨嗨嗨啊……嗨嗨唻嗨嗨啊……”
  喊着渔号子,渔公把船橹提出水面,在水面上拍击,“啪啪啪”的拍击声和“唻唻唻嗨
  嗨嗨……”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,在悠远的水面上回响,仿佛来自天外的妙音,又像是来自远古的呼唤,真是一曲湖上天籁!于是,满湖的鱼鹰像绷紧了发条,在湖面上此起彼伏出出进进,是阵地前总攻击的冲锋。渔号子悠扬,击水声阵阵,鹰舀子飞舞,一条条活蹦乱跳的大鱼接连不断地跃出湖面。
  离开微山湖,我想,观赏“鹰帮”捕猎,该是最后的机会了吧?那音犹在耳的渔号子,已然是人间绝唱。鱼鹰受人嗟食、遭人役使久矣,它们自鹰卵里孵出,雌雄比例被人为扭曲,严重失调,被剥夺了求爱与被爱的权利与机会。在微山湖地区,母鹰被渔家叫做“拐”。雄鹰求欢,以柳条为媒。口衔柳条递向母鹰,同时发出“嗬嗬”声,雌鹰不允,不予理会,若是应允,会接过柳条,且“嗬嗬”应答,一门亲事算是告成,雌雄开始合体,渔民把这个行为叫做“吃棵”。冬末春初,雌鹰开始产卵,隔一天一枚。产卵后,渔家准备好抱窝的母鸡,备一瓦缸,铺上干草,当作孵化雏鹰的产房。28天以后,雏鹰破壳,冻得吱吱叫,渔家会将小鹰放到烫罐上。微山岛吕蒙村的马怀昂有着四五十年的放鹰经验,他拾掇烫罐是先拿一口瓦缸,内里四周塞上细软的麦穰,压实,中间留个空,刚好放进锡的或陶的烫罐。罐里盛满热水,用棉盖盖紧罐口,再用棉布封裹的细秫秸盖将瓦缸盖严,把刚孵化出来的雏鹰放在秫秸盖上,中间立一根15厘米长的细管,上面用专门缝制的褥子将瓦缸盖好,并在缸的一侧留门,以备观察。烫罐的水温控制全靠手感,将雏鹰拿出来,往眼皮上一贴,感觉不到热凉,温度适宜。
  刚出壳的雏鹰每天喂3次,是剁成细糊糊的鱼肉。先将鹰嘴掰开,拿削尖的苇棒一点一点往小鹰嘴里抹。小鹰慢慢长大,苇棒也由细而粗,前后要换四五次。雏鹰一天一个样,不几天便长出浅浅的绒毛,伸着细长的脖子“嗬嗬”叫。半月有余,雏鹰便可分出公母。雄的全部留下,雌鹰只留下几只,其余的雌鹰全部扔掉。若要出售鱼鹰,雄鹰能卖上千元,雌鹰就是鸡价。同样是喂养,母鹰留得多了,会大大增加渔家的成本。经过一春一夏的喂养,鱼鹰的羽翼渐渐丰满,体格也逐渐强壮起来,秋后便可以随着鹰群下湖捕鱼。
  鱼鹰只有养尊处优的童年。及至成年,由于人工选择的缘故,没有了美好的爱情,只有交配繁衍的苟且。开始干活了,流连于船头舷尾,笑傲于船上鹰架,充其量不过是某个船舱获利品的搬运者,它们还记得远程迁徙的本领吗?它们还记得兰汀芷岸上“关关雎鸠,君子好逑”的浪漫往事吗?恐怕只剩下了鹰架上求偶时的“嗬嗬”之声吧!何其悲哀之至?
  是夜,辗转反侧,久不成寐,忽来“关关”之声不绝于耳,举目远眺,但见蒹葭深处,鸬鹚翔集,和鸣甚欢,湖上渔公也已变身矍铄老者,捋着花白胡子颔首微笑,竟是半夜一梦。
  是啊,绝唱收声,一个新的序曲终将开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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