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头的村落 □ 魏发堂 大山深处,有山有水有泥土,便是我可居的故乡、世外桃源般的小小山村了。 据村中碑记,五百年前,先人们因战乱逃至此处,见东山下泉水潺潺,山谷泥土厚实,风景优美,安静清幽,是远离尘嚣的好地方,便落足于此,垦荒置田,取山石安居,开始营造起这个村子。 刚开始村落空地多、人口少,人们便以家族为单元,各占一块地界,垒成精致的四合院,加盖一牢固高大的大门过楼,宅院便显得森严封闭且安静。当然,院院有石磨,家家有石制柴棚,就连鸡鸭鹅狗猪也各有石头垒成的圈舍。烟火气渐渐浓起来。 时光荏苒,村里人口不断增长,这种以家族为单元的造房模式逐渐被打破,谁家若有了男娃,就得琢磨给他建房成家,这家便赶紧寻一块地基,开山备石,因地制宜,有的甚至为了打好一处平实的地基,不惜花费大气力,硬是用山石码成几米甚至十几米高的石堰,蔚为壮观。就此形成了村子现在的样子,房屋遵循东西南北大方向,又因地势条件不同,建得高低错落、无拘无束。 村子古旧,有帮工的传统,那就是不论谁家建房,村民会不请自去,大家分工明确,众志成城。技术好的匠人各自上架,各占一个重要的边角。门口窗口,这些地方要求用不规则的山石垒出一个规则的直角,所以要时不时用一块小石头吊在一条细线上,看此线与垒出的角线是否重合,这是自检。时不时会有一位资质挺老的过来,拿一专业的铁质精致线坠,左瞧瞧右瞅瞅,然后信手拿起一把铁锤,冲墙上的一块石头象征性地敲打三下,扯起沙哑的嗓子喊:“歪了,歪了,好好弄!” 架子下边,是小工们的战场,女的和泥,男的搬运石头。时不时听到架子上的匠人们高声喊:“上泥,石头。”架下的赶紧应声:“来了,来了。” 房子平口上梁,很快完工。完工这天,主家通常会尽全力凑上一两桌饭菜,请帮工的喝个费力酒。然而,做小工的乡亲早已偷偷散去,各自回家,只留那些上得架的匠人享用酒席,他们按辈分等级分坐开来,一只只粗糙的大手,端起三钱的小酒杯,相约共酌,乐乐呵呵,几杯下肚,总会有些个醉得不行,演出五花八门的笑话。 村庄,就在这种热融融的生息中不断扩大,千八百人,东西南北四条悠长的胡同,沟通着几百座石头房,依山傍水,炊烟袅袅,堪比一幅山水画。 我的乡亲,成就了这一幅大画,同时还成就了一个更为雄伟的工程,那便是漫山遍野石头码成的梯田。 石臼河,源于南面崇山峻岭深处,在村中画一个优雅的S湾,往北而去,形成村外诸多河漫滩。自河漫滩始,人们开垦出一块块土地,用山石将泥土一层层囤起。最初靠着河道的地,通常会很大很宽,土层厚而肥沃,石堰垒得不高,石块也普遍大而齐整。沿着山势,梯田越垒越高,土地也变得越来越窄,石堰上石块越来越碎小,工程量越来越大,一层梯田由数以万计的小石头垒成。幽深的山谷,层层叠叠,石块是天文又天文的数字,历经多少个春夏秋冬,浸透了几代人的血汗。 不管山有多高,只要有泥土的地方,田便垒到,就像国画山水里的皴法,悬崖边上,人们也能用勾线的笔勾上一笔。梯田层层,又有石头的台阶上下沟通,攀援而上,堪比天梯,山顶任高,山民垒起石头台阶,几百几千的石级,向上延展,硬是成就山高我为峰的誓言。 两面环山,每一道山谷垒满梯田。立于山巅,无数层的梯田,似凤凰的羽翼,或长或短,或宽或窄,或似月牙,或似元宝,层次分明,印证着山民不屈不挠的信心,比起龙脊梯田更为壮观,更有骨气。 俯首谷底,远眺古老的石头村舍,小桥流水,满山青绿,一如翻开一本世上最浩宏的巨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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