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刘白羽
1992年秋天,我回山东寻根时,跟郑峰同志一见如故。被我称呼“年轻人”的郑峰同志在以诗人似的激情建设家乡时,跟同邑先贤蒲松龄一样,视文学为自己心灵的神圣家园。当时我听到他如数家珍地说月夜吃全羊,建议他写篇散文《月野》,现在,我欣喜地看到了他的散文《月野》,“山珍、山味、山做、山吃”的情景,被他生动形象地描绘出来:“周围那层层梯田里满栽着果实累累的大秋作物,依然流绿滴翠……浓郁苍翠的柿子林,上面密密地缀满了硕大的柿果。”“夜幕低垂,一轮金黄的圆月升在秋天那特有的蓝空上。周围苍翠似海,清香如涛,秋虫和声,此起彼伏,令人心摇神驰,乐不可言。”
《月野》写的是几位志同道合者忙里偷闲的野趣,充满丰收的喜庆气氛和浓厚的地方特色,也引起我的共鸣。
战斗者有战斗者的幸福,工作者有工作者的美丽。郑峰同志并非职业文人,他在繁忙工作之余,见缝插针写作,捕捉平凡事物的不凡涵义。他擅长写所谓“游记”,但不是用游人眼光而是用建设者眼光,从而有了独特的意趣和蕴味。因为主持过聊斋故里狐仙园建设,石狐的可爱形态在他笔下就格外亲切:“鼻子翘翘的,眼睛笑眯眯的,是天然狐狸的模样,却有几分像美丽活泼的少女,到这儿的人都说摸了狐狸鼻子就有好运气,石狐鼻子已经给摩得发亮,更添了几分妩媚。”做广播电视工作时,因公到鲁山顶广播电视转播台,才有机会细细体味鲁山的美丽:“千折百回的山道两边尽是燃烧的枫叶和火炬树,可是进入山的深处,却是别有洞天:高大翠绿的马尾松,墨绿敦实的灌木丛,蓬蓬簇簇如搅动滚滚浓烟的不知名的满山世界”,泉水汩汩,鸟儿鸣啭,“真是一个大气功状态,在这清气蒸腾的山林间,人的身心确实得到一次修炼和净化”。挂职阳信对“江北梨乡”产生深厚情感,感受贫困地区人民改天换地的豪情,感受从平时严格区分上下级到谐称“挂头”的同志情谊,一位昔日大学生、今日梨乡老农更让他感受到“冬天黄河刮来的风依旧寒冷,激起的却是生命的浪花”,特殊工作带来特殊感受,郑峰才得以写出梨乡特有的醉人美丽:“最叫绝的还是那遍野梨花盛开的时候,昨天还刚见骨朵稠繁,可一夜暖风,第二天遍是天女散花,眼前奇迹般地幻出飞琼散玉的世界……那一望无际的花,有风花在动,无风,花也潮水似的动……仿佛有多少银波在大海上翻腾”。在郑峰笔下,《聊斋故里狐仙园》像一帧选景巧妙的摄影,《鲁山秋色》像一幅构图精美的油画,《大原飞雪》《情系梨乡》像水墨画,既点染了齐鲁大地的特有风情,又漏泄出一缕真善美的春光。
在散文集《月野集》中,有相当多的域外游记。这类文章很容易写成流水账、地方志、套版印刷式文章,作者却写得颇有情趣,这可能因为郑峰同志有敏锐的外在视野,能发现别于常情的特异事物并形象地描绘出来,如,他观察到,高低错落火炬形铁制灯座上噼啪作响的松枝,同造型华美、色彩斑斓的路灯,既互相映衬又共同形成东京郊区既原始又现代的景观；他惊讶于罗马那个庄严城市有深沉夜色中的一番媚态；他欣赏海中的威尼斯城在落日时,沉浮于万顷波涛之间,或隐或现,宛如一片片、一块块金光灿烂的翡翠珠玉……这些优美景色恐怕是每个游客都可以看到的,但只有“放灵眼觑见,放灵手抓住”,才能成为耐人咀嚼之文。更可贵的是,郑峰同志有独特的内在视野,随时对所见所闻进行哲理性思考,如《飞行在蓝天白云之上》,从天宇黄昏联想到人的衰老,“漫长的人生之旅和无常的命运气候经历过之后,仍拥有黄昏般壮丽的人生,就像那颗天空中巨大的长庚,灿然地镶嵌在需要光明的天际上。”又如,《马德里市中的“中国城”》写到一位中国老板的思乡之情并感叹；不论多有钱,甚至成了西班牙人,在外国人眼里永远是“异国之徒”,有局外人之感……这些思考和感慨都发人深思,耐人寻味,从而与一般走马观花的游记不同,有了相当的思想深度和艺术魅力。
郑峰散文的语言流畅而富于表现力,清词丽句随处可见:“天上有云朵和星星,人间安静得像一张白色的信笺”,“丰美的草原一望无际,牧草开始泛黄,泛红,泛紫,各种野花争奇斗妍,五光十色,草原像一张广阔无边的天然地毯,上面绣满了巧夺天工的刺绣。”用词遣字近于散文诗。郑峰喜欢用纯净的文学语言,又不避俚语、俗话,注意推敲,炼字炼意,出手不凡,多有惊人之语。如描写丰收:“庄稼成熟时那很特别的清香使人酥得有点招不住劲儿”,“酥”字就用得很别致；形容工作忙是“两眼一睁,忙到熄灯”,极为传神；写日本青年因为平时心理压力太大而求一醉,但只要有人拿其钱包就立即醒转,“醉人不醉包”,可谓皮里阳秋。郑峰同志擅长寻找、捕捉日常生活中富有诗意的东西,以群众喜闻乐见的语言表现出来,其文既有充溢的阳刚之气,亦不乏婉约阴柔之美,相信在今后的人生旅途中,他会精益求精,随时采摘五彩缤纷的鲜花和味道鲜美的野果,奉献给读者。
刘白羽(1916.9.28－2005.8.24),山东青州人,出生于北京通州。1938年1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。现代文学杰出代表人物,卓越的散文家、报告文学家、小说家、作家。在长期的革命斗争实践中,他写出了大量具有鲜明时代色彩、深刻思想内涵和独特艺术风格的优秀作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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