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冯爱霞
妈妈出生在上世纪30年代,正值兵荒马乱,她随姥姥,会藏宝。
姥姥藏宝的地方很多,比如菜窖、墙缝、鞋底等。荒年时,别家已无炊烟,姥姥就从大襟袄里掏出一把米下锅。孩子们惊呼雀跃,剩点米糊,还要涂在嘴巴上,四处炫耀。
基因会遗传,藏宝的方式也会遗传。小时候,每次吃面,妈妈都给盛好,我专挑鼓鼓的那碗,里头准藏着鸡蛋。逢年过节,剩下的点心,妈妈也会藏起来,说细水长流,或者作为我干家务的奖赏。趁她不在家时,我翻箱倒柜,老鼠窟窿都找遍了,就是找不到藏宝的地方。清晨醒来,妈妈又像变魔术一般,把点心送到了我的嘴里。
婚后走娘家,妈妈包的水饺也藏着宝。吃到红枣,妈妈开心地说:“双脚踏上幸福路,小日子越过越红火。”吃到花生,妈妈又说:“儿女双全比蜜甜,落地开花又结果。”我噗嗤一声笑岔了气。
后来,单位倒闭了,我和往常一样回娘家,妈妈照例给我包水饺,我低头吃着,她一直瞅着,悄悄从口袋里摸出一条包裹着的手帕,轻声说:“我听说了,拿着吧。”“妈,我不要。”妈妈硬是塞,夺来让去中,我突然有一种被人可怜的感觉,竟向母亲吼了起来:“妈!你烦不烦,我们一定能养活自己!”我发泄着情绪,倔强地想要证明什么。妈妈怔住了,像做错了事的孩子,不停地摆手:“俺闺女有骨气,车到山前必有路。”我委屈起来,憋着泪不再说话。
吃过晚饭,妈妈说:“包水饺时还剩下了一点面,给小外甥玩吧,记着把面揉揉,要不会粘手。”回到家,我拿出面,突然有些异样感,面里竟露出了一点薄膜,我急忙打开,里面是紧紧折叠了好几下的百元钱。我的泪水在眼眶打转,将包着钱的面团紧握在手中。
我们终于靠努力过上了富裕生活,每次带礼物回家探亲,妈妈唠叨,嫌我乱花钱。后来我只好空手去,临走把一沓钱偷偷藏在妈妈枕下。
战功赫赫、宽厚仁慈的老父亲走了,母亲悲痛欲绝,在父亲盖过的军绿色被子里,蜷缩着像一只结茧的蚕。我守在她身旁,母亲吃力地说:“你爸走后,我怕家里进贼,墙角下有一堆煤,里面有个瓶罐,罐里的东西是你的,一定找到,我听到你姥姥和你爸喊我了……”我抱着母亲,如同小时候母亲搂着我。给父亲上五七坟时,母亲悲伤过度昏倒在地,如一缕青烟随父亲走了。
我回到老屋,突然想起妈妈的话,在墙角的煤堆下翻找,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滚了出来。我一惊,发现那是一个瓶罐,打开盖子,有一卷泛黄的纸包着几张存款单,纸条上记着我给妈妈每笔钱的数目、日期。原来,我孝敬父母,藏在她枕下的每一笔钱,妈妈都给我存着。
我瞬间泪崩,把瓶罐贴紧胸口,似乎抱住了母亲那颗滚烫的心。“妈妈,我现在什么都不缺,只缺你们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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