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拉丁文老师
□ 寒塘
不知道现在的医学生还学不学拉丁文,上世纪80年代末,我们学完了药理学,紧跟着会学半个学期的拉丁文。
我的拉丁文老师姓高,当时30多岁,尚未婚配,属于大龄剩男。他的外形特征有三:高、瘦、脑袋大,酷似盘尼西林(青霉素)英文的第一个字母P,加上他高鼻梁、深眼窝,脸上轮廓分明,同学们背后都喊他“盘尼西林”,洋味十足的一个昵称。
那时候教师收入低,没有奖金,人称“孩子王”,社会地位并不高,连纺织女工、售货员等都不愿意嫁给教师。高老师眼光又特高,同事朋友也没少给他介绍撮合,他都相不中。一来二去,就耽误下来了。
他给护理专业上英文课,给我们医疗专业捎带着上拉丁文是他的副业。早就听护理专业的师姐说高老师是学校英语角的创办人,是一个标准的绅士。护理班里美女如云,垂青于他的女孩子不少,但是他一直恪守为师之道,从未闹出绯闻。
高老师永远衣冠楚楚,西装笔挺,衬衣洁净,皮鞋锃亮,每次上课都更换不同的衬衣领带,偶尔也戴领结,还用男士香水。他的做派穿戴在那个年代,在黄河之滨的鲁北小城,绝对是一道奇特又亮丽的风景。
拉丁文课没有教材,他自己编排了薄薄一本讲义,油印出来人手一册。第一次课他开宗明义说,拉丁文是一门几乎死掉的语言,现在多用于一些学术名词以及药物名称的定名。还有一些老教授老专家开处方时偶尔会使用拉丁文,我们只要学会处方常用的几百单词,能看懂拉丁文处方就可以。上课不考勤、不点名,学完了不用考试,也不算学分。如此,大家皆大欢喜。可是后来,他的拉丁文课几乎无人请假。
高老师生活中并不是很开朗的人,甚至略显拘谨,但是一上讲台,就好像换了一个人,口若悬河,眉飞色舞。他把课堂变成了故事会、说书场。讲单词的时候,他旁征博引,引出来一个个有趣的小故事。比如颠茄的拉丁文Atropa belladonna,原意是美丽的女郎,因为用了颠茄以后瞳孔会散大,皮肤潮红,看上去格外美丽,人们就用“美丽的女郎”来称呼颠茄。毒药的拉丁文venenum,与古罗马神话中爱与美之神维纳斯(Venus)同词根,最早的含义是“爱情魔药”。每节课的最后五分钟,高老师必定讲一下中外餐饮、社交礼仪。我第一次知道了西餐的刀叉怎么拿,喝汤不能出声,餐具不能碰撞出声音；知道了拜访朋友一定要预约,要守时守信,要多为对方着想；知道了要永远Ladies first,时刻尊重女性、呵护女性。高老师对生活中一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行为深恶痛绝,比如乱丢垃圾、插队、公众场合高声喧哗。由此,我也隐约知道高老师一直没有意中人的缘由了。
那半个学期的拉丁文课格外短暂。后来我们奔赴各地见习实习,然后毕业分配到全省各地。没有手机没有QQ没有微信的时代联络不畅,但是心里一直留有对高老师的一份惦念。
一别30年,再也没有见过高老师。我的高老师早就找到他幸福的伴侣了吧,也该退休了,也该儿孙满堂了吧,一定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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