草珠帘的风和月
□ 德喜
秋日午后,雨后初霁,南风徐徐,好天气适合出门兜转。走在去森林公园的文峰山路,风吹落叶一路逶迤。经过一处农家宅院,透过栅栏,陡然瞥见门楣垂下一挂珠帘。风吹帘动,碎碎的声音,轻且温柔。这久违的帘响,让我所有的情绪瞬间变得荡漾柔软。
多年前的一个秋日,我还是无忧少年,静静的午后,阳光漫天洒落,我去前院邻家,掀开草珠穿成的门帘,邻家女孩独坐窗前,入神捧着一本《唐诗三百首》在读。听见门帘一声轻响,她转头,笑说:“我还以为是风呢!”
她说喜欢听风吹动门帘的声音,然后放下书本,给我讲与帘栊有关的古诗词,讲那份意境之美。“绿窗帘尽卷,吹到眉心,点缀新妆称闲雅”,“自在飞花轻似梦,天边丝雨细如愁,宝帘闲挂小银钩”。虽说与她同岁,我却成天横行无忌,心如脱马,哪会听得进去。她眉飞色舞讲,头头是道,我自顾自地抚弄帘珠,聆听帘响盈耳自乐。那些美丽的诗词被我当做了耳旁风。多年以后,爱上诗词,重逢当年的句子,才体会到邻家女孩彼时的心境。
那时满山坡生长着一种植物,结的籽儿就是草珠子,黄豆粒般大,多为棕褐色,中间有孔洞,大人们多用它来穿门帘。长风来时,草珠门帘就会相互碰撞,发出轻脆而琐碎的声音。乍闻之下,常疑人来。特别是在寂长的午后,半睡之间,听得细细帘响,然后有风盈室,便觉满心怡然。
星光如梦的秋夜,隔帘望月,月挂天际,几颗星簇拥,清光如一泓恬静的水,夜风轻拂,满帘的珠儿晃一团波光,仿若梦中。满地珠影也在静中轻拂,月亮就这样温柔地看着那张帘,把它印在地上,也印进遥遥的梦里。窗外天井有两棵茂盛的石榴树,果子点缀,朦朦胧胧,风一吹,乐悠悠地摆,闪亮亮的。或有几只秋虫,啜饮着一帘星光,醉醺醺低吟浅唱。一挂珠帘,没有隔断美好,却使美的更好,好的更美。就像它隔不住月,隔不住那份清爽的惬意。
在那个年纪,看着一帘的风和月,心里并没有诗,有的只是很纯澈的一种感受,就像童年清清的岁月。而在历经岁月辗转之后,也常于风尘中独对帘栊,心里有了太多前人的诗句,风月依然,却没了最初洁白的心境。眼前的帘也不再是朴素得如陌上秋野的草珠,而我也失去了朴素如童年的时光。
常常想起那个秋日午后。邻家女孩独坐窗前手捧书卷,等着一阵风的莅临。而我携着长长的风儿掀帘而入,从此看到了世间的另一种美好。后来,邻家女孩外地求学,远嫁,想来她也许早已失去了最初的恬然心境,华年如草珠般消逝,但在她的心底,那些曾经的美好,也如无边的风和月,一直不会改变吧。
我的那些草珠般的年华,虽无诗情画意,却有着不曾被浸染的风月。所以不管多少时光消散,每当风来,每有月临,心底依然会响起那些细细的声音,依然会映出那些小小的美好。岁月如帘,隔不断回忆,也隔不断梦想,一如隔不断曾经的风、曾经的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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