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月16日9时,意大利西西里岛西北部港城巴勒莫飘着细细的冬雨。在一个街角,行色匆匆的人们并未注意到那几个警察。 街角的一家私人诊所里,有几名病人在就诊。突然,警察走向一个头戴白色帽子、身穿棕色皮毛夹克的老年男子。 双方对视了几秒钟,男子开口了:“你知道我是谁。我是马泰奥·梅西纳·德纳罗。”他面无表情地伸出双手,等待冰冷的手铐落到腕上。 德纳罗被警察押出诊所时,街角已经聚了不少围观者。雨中传来了欢呼声:“他们终于完蛋了。”
“他正是我们要抓的人” 61岁的德纳罗,是意大利臭名昭著的黑手党“教父”之一。 他背着多起命案,潜逃30年,被缺席判处两个无期徒刑,却未曾在监狱里待过一天,是黑手党团伙“我们的事业”中唯一未被抓获的重量级头目。 好莱坞经典黑帮片《教父》中所描述的意大利黑手党帮派,原型就是“我们的事业”。由此,德纳罗被人称为“末代教父”。用英国犯罪学家塞尔吉的话说,德纳罗是“现存最后一个最顽固、最‘纯粹’的西西里黑手党分子”。 多年前,意大利警方就将德纳罗列入全球通缉犯名单。他常年名列全球十大通缉犯“榜单”,且从未跌出前三名。某种程度上,这让关于他的传说在黑道江湖越传越玄乎。 有人说,德纳罗在逃亡期间总戴着人皮面具,所以见到他的人也认不出他来。还有人说,为了躲开警方和江湖仇家的追踪,德纳罗已经悄悄地去除了十个手指的指纹。 一位执教刑事诉讼法的意大利教授说:“德纳罗常年生活在被追缉的环境中,不得不极度谨慎,总是将每个行动都精心计算。” 30年过去了,德纳罗依旧神出鬼没。但警方没有泄气。他们分析,此时的德纳罗已经步入花甲之年,无论他多么狡猾,身体总会出现病痛,总需要求医问诊。 随后发生的事情,证实了警方的判断。 长期以来,警方一直在监听德纳罗亲戚们的通话。他们发现,这些亲戚常谈论“癌症患者”和“癌症手术”,但并不说出谁患了癌症。在对德纳罗同伙的监控中警方则发现,这些人曾上网搜索关于克罗恩病和癌症的信息。克罗恩病是结直肠癌的癌前病变,看起来是良性的,却会终身纠缠患者,反复发作而难以治愈。 对照两个线索,警方猜测,德纳罗很可能已患癌症,正设法治病。潜伏水底的“鱼”冒泡了,警方开始撒网。 他们收集了西西里岛1962年出生的所有男性癌症患者资料,结合意大利医保系统数据库,对潜在目标逐一进行筛查、排除,并对可疑对象展开监听。随着搜索范围的缩小,警方终于在巴勒莫一家私人诊所找到了破绽。 这家诊所有个叫安德烈·博纳费德的病人,是一个已故黑手党老大的侄子。博纳费德分别在2020年和2022年做过两次结肠癌手术,并接受多次化疗。 进一步调查时,警方发现,在2022年的某一天,博纳费德同时出现在了两个地方。一位“博纳费德”在某家医院做手术时,另一位“博纳费德”却在外出遛狗。 在得知博纳费德预约了2023年1月16日的化疗后,警方立即派人埋伏在那家私人诊所附近。 当天,化名博纳费德的德纳罗抵达诊所后,被安排做核酸测试。狡猾的他很快察觉被人盯梢了,试图溜出诊所。但是,所有能离开诊所的地方都有警察把守。 此刻的德纳罗,或许已经意识到自己被捕只是时间问题。他放弃逃跑,选择了投降。 其实,直到抓捕前,警方也没弄清德纳罗到底长什么样。他们手里只有一张根据几十年前的老照片、结合最新科技合成的老年德纳罗模拟像。 不过,意大利国家安全警察特种部队指挥官卢乔·阿尔奇迪亚科诺表示,“我们一看到他(德纳罗)就立刻确信,他正是我们要抓的人”。
“我杀的人可以填满一座公墓” 在意大利地图上,西西里岛就像“靴”尖顶着的一只球。这里既是有着天堂美景的度假胜地,也是黑手党的起源地。 “我们的事业”起源于19世纪初,是意大利成立最早的黑手党组织。起初,它打出了为当地民众伸张正义的旗号。随着它的势力越来越大,其成分和性质也开始发生改变。 正如《教父》的开场白“在巨大财富的背后,都隐藏着罪恶”所描述,“我们的事业”通过贩卖毒品、走私、贩卖人口等黑道生意,聚敛了大量财富。对于“不懂事”的议员、记者、市民,黑手党都会施以血腥的报复,行凶者很少受到惩罚。 在“我们的事业”盘踞的巴勒莫市西部地区,人们拒绝谈论关于德纳罗的一切。他以残忍闻名,被称“恶魔”,其爪牙遍布城里的每个角落。 意大利媒体报道称,德纳罗被捕时“彬彬有礼、说话温和”,穿着考究,戴着一块价值3.5万欧元(约合25万元人民币)的名牌手表。 据称,他是奢侈品牌的狂热爱好者,多年前还曾以时髦装扮登上意大利某杂志的封面,看起来像位摇滚明星。警方在其藏匿的公寓里发现了不少香水瓶、多副眼镜和多件奢侈品牌服装。 这样的“人设”,似乎与“恶魔”的称呼相距甚远,但仍无法掩盖德纳罗犯下的罪行。 1962年,德纳罗出生于西西里岛西部小镇卡斯特维特拉诺。他父亲堂·西乔是当地一个黑手党帮派的头目。 因从小与黑手党混在一起,德纳罗在14岁时就学会了使用枪支,知道怎么杀人和处理尸体。18岁时,他犯下第一起谋杀案。多年后,他向身边人吹嘘:“我杀的人可以填满一座公墓。” 意大利记者普加托里说:“德纳罗犯下了意大利历史上若干最暴力、最残酷的罪行。”他所指的罪行多数发生在上世纪90年代,那是巴勒莫最乱的时候,“每天都能在街头看到死人”。 检察官法尔科当年起诉了多起涉黑手党的案件,被称为“扫黑旗帜”。德纳罗等人则视他为眼中钉。 1992年5月23日,德纳罗得知法尔科要去机场接妻子回家,就安排几个手下在前往机场的必经之路埋了800公斤TNT炸药。当法尔科的车队进入爆炸范围后,德纳罗的手下远程引爆了炸药。巨大的冲击力把路面整个掀起,法尔科夫妇及几名保镖不幸遇害,还有20多名行人被炸伤。 法尔科被害两个月后,他的搭档、检察官博尔塞利诺也被黑手党用汽车炸弹炸死。 两起爆炸案在意大利引起了很大震动,人们走上街头示威,要求政府严惩黑手党。很快,意大利当局通过了《反黑手党法案》,成立反黑调查局,在全国范围内向黑手党开战。法院还对德纳罗进行缺席审判,判处他无期徒刑。 德纳罗的气焰并未被压住。他展开了一系列报复行动。1993年,他下令在罗马、佛罗伦萨等主要城市制造了多起爆炸袭击,导致10人死亡、近百人受伤。 警方抓住了德纳罗的手下、曾参与法尔科案的桑迪诺·迪马特奥。为保命,迪马特奥转为污点证人,指认德纳罗和同党的罪行。涉案的黑手党成员几乎全部落网。 杀红了眼的德纳罗决定惩罚“叛徒”迪马特奥。1993年11月,他命人绑架了迪马特奥12岁的儿子朱赛佩,将其关押了26个月。其间,朱赛佩受尽折磨,德纳罗还让人拍下孩子受伤的照片,寄给迪马特奥。 1996年1月,绝望的迪马特奥提出与德纳罗谈判,救回儿子。然而,他等来的却是噩耗。就在几天前,朱塞佩被人勒死,尸体被丢进装有强酸的桶里,几乎骸骨无存。家人甚至无法将孩子正常埋葬。
“对有组织犯罪的一记重拳” 犯下多起命案的德纳罗,知道意大利当局不会放过自己,1993年就开始了逃亡之旅,与警方展开长达30年的“猫捉老鼠”把戏。 多年来,先后有数百名警察负责追踪、抓捕德纳罗。为了找出他的藏身之处,警方逮捕和监控了他的亲戚、同伙、旧友,总数多达上百人。警察搜查了西西里岛的大量住所和商铺,钻进各种洞穴和人防工事,始终一无所获。 讽刺的是,在逃亡期间的德纳罗,倒是继续有效地指挥着他的黑手党家族。 1996年,警方在一辆汽车的尾箱里发现了几十张可疑的字条。经过分析,警方认定这些字条是黑手党成员间联络的暗语信件。 2015年,有人在西西里岛一家农场的某块石头下发现了一些小纸条,警方确认,那是德纳罗向手下传达的命令。 德纳罗还会偷偷找到黑手党成员的孩子,在他们的身上留下字条。 一位参与办理德纳罗案的警官解释:“为了不暴露行踪,黑手党老大必须远离现代科技,回到一种几乎原始的生活方式,回到基本的语言交流,并创建一套复杂的密码,与他的盟友沟通”。 不过,近年来,警方抓捕了德纳罗的大批同伙,查封了他的巨额资产,这在一定程度上收紧了他的生存空间。而西西里黑手党如今的势力也不如意大利其他地区的“同行”,这都为德纳罗最终落网创造了条件。 随着德纳罗这一代黑手党头目藏的藏、死的死、关的关,黑手党的影响大不如前。一位与黑手党打过多年交道的相关人士说:“德纳罗是最凶残的一代黑手党的最后一位教父。在他躲起来之后,‘我们的事业’完全改变了作风,变成了一个更沉默的、几乎被‘淹没’的‘隐形’组织。” 李浩曾研究过意大利文化。他告诉记者,过去的意大利黑手党靠舞刀弄枪、街头拼杀夺取地盘,政府无力管辖。如今,政府加强了打击,黑手党也意识到仅靠暴力难以解决问题,开始用其他手段经营黑产。 有媒体报道,非法处理有毒垃圾逐渐成为意大利黑手党的生财之道。几乎每个星期,黑手党成员都会开着一辆辆装满旧轮胎、石棉、电池酸和化学污泥的卡车前往郊外的填埋场,将它们倒在事先挖好的坑里。黑手党每年可从中捞到上千亿欧元的非法收入。 尽管德纳罗的名号大不如前,但其被捕一事还是在意大利引起了轰动。意大利总理焦尔吉娅·梅洛尼得知消息后,立即飞往西西里岛,向参加抓捕行动的人员表达祝贺,称赞这是“对有组织犯罪的一记重拳”。 如今的西西里岛,看似风平浪静,但熟悉内情者说,黑手党正在观望。德纳罗被关押在拉奎拉的一所戒备森严的监狱中。他依旧尊奉黑手党的“缄默原则”,拒绝坦白。但他是否会最终选择与政府合作,减轻自己的刑罚,还有待观察。 此外,德纳罗在长期的逃亡生涯中,是否得到过政治人物或其他势力的庇护,这也是意大利检方准备调查的。 有分析人士称,意大利政坛不久前经历了一次大洗牌。以往每到这种时候,黑手党也会进行内部调整,并寻找新的保护伞。正如西西里首席检察官安东尼奥所说的,黑手党是“寄生在意大利政坛的毒瘤”,他们不会轻易承认失败。 据《环球人物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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