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雨娃
外婆80岁生日那天,自己悄悄跑到小镇上的照相馆拍照,冲洗出一沓彩色照片,给每个子女发了一张,乐呵呵地说:“好好留着,等我走了,你们想我了就拿出来看看。”
外婆的娘家当年是大户人家,祖上是开银器店的。婚后第二年,娘家遭了劫,金银细软被人搜走,外婆的嫂子当场被吓疯,尚在怀中吃奶的小侄子不久也夭折了。外婆的父亲受不了打击,次月过世。那年,外婆失去了3位亲人。
印象中的外婆很节俭,很会过日子,对亲友和邻居却大方慷慨。外婆常说:“自己吃了填坑,别人吃了传名。”外婆没上过学,但嫁了当教书匠的外公,说话也变得讲究了。她明事理,通人情,是个要强的女人。
外婆86岁那年得了肠癌,疼得受不了便注射止疼药。她的饭量越来越小,疼得越来越厉害,止疼药也不管用了。有一天,外婆想吃南关桥上的馄饨,母亲冒着大雨走了十里路给外婆买回一份,可外婆只喝了一口汤。
那时我刚毕业参加工作,下了班就去看望外婆。外婆见我来了,便喊我给她按摩。
外婆临走的那个晚上,将子女孙辈都召集到床前,说:“我知道我日子不多了,便不再在你们面前逞英雄了,难受就喊出来,想吃啥便要啥,这是想告诉你们,人死是一件极其不易的事情,希望你们珍惜健康的日子,有钱别舍不得吃喝,等老了得病了,想吃也吃不下了。”
那天晚上,我们都守在外婆身边,第二天一早,外婆没再醒来,走得很平静。
多年后,母亲谈起外婆便说,作为女儿她尽力了。嫁人后,每次去河湾洗衣服路过外婆家,都会提走一兜脏衣服,顺带给洗了。这么多年来,家里的重活累活母亲都抢着干,外婆卧病的半年,母亲天天守在她身边。外婆想吃馄饨的那个大雨天,母亲凌晨4点便出发了,馄饨买回来,天还没大亮。正因为尽力了,每次提到外婆,母亲都说没有遗憾。
邻居王姨很羡慕母亲,因为王姨的母亲得病后,怕耽误子女工作,一直瞒到病危才通知子女。老人家住院两天后便去世了,这成了王姨一生的憾事。母亲见王姨落泪,忽然明白了外婆的良苦用心。外婆离开是有仪式感的,每个人都为她做过事,用过心,没有遗憾,只有回忆里温暖的瞬间。
是呀,外婆得病时,我天天给外婆按摩,每次回忆那时的情景,心里就觉得温馨而安慰。那些错过的告别,会成为人们一生的痛,外婆心底就深藏着这样的痛。所以,当她知道自己也将离开人世的时候,她很早就开始了告别。在漫长的日子里,亲人们在慢慢接受她的离去,也学会了如何告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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