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版:齐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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· 我师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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· 给友人造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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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/06/09
朗读

我师傅



  □ 张敦孟
  高中毕业没几天,我进厂当了工人,分在工具车间磨工组。听说,在岗前拉练培训中表现突出者,才能享此荣耀分配:这不是生产车间,且技术含量最高。
  这个厂,叫博山电机厂,别看藏在小山城里,却是中国中小型电机的龙头央企。
  磨工组组长是个老师傅,那天,他领我穿过若干磨床和目光后,停在一台最大的磨床前,指指一个身着背带蓝色工服正忙着干活的男工说:“这是陈师傅,今后你就跟着他干吧。”
  陈师傅停了床子,看我,我也看他,那一瞬间,感觉像是多少年前就相识似的。没有握手,他说手上油腻。倒是两张嘴没闲着,像见了久别的亲人。
  从此,他成了我师傅。这是1971年3月23日的事。
  我师傅不胖不瘦,中等个,长方脸,白面皮,一双流转生辉的秀眼会说话,用大而炯炯有神来形容,都嫌俗。他举止言谈儒雅,透着英锐之气,那粗布工装包不住。
  其实,师傅才二十五六岁,我十八九。
  我开始跟着师傅学活。砂轮飞旋,火花飞溅,机声轰响,觉着蛮好玩。师傅讲罢工艺要领,教我看图纸、上活、磨削、测量,连机床构造和加工原理也大讲一通。师傅说,这个大床子的活没几篇文章,口吻似有不屑。又说,不过你得细心,有些工件公差才一两丝,稍有懈怠,干出废件就砸了。一丝是什么概念?就是一根头发丝直径的七分之一,是限定的误差。我听着心头发紧。
  整个磨工组20台磨床,外圆磨、内圆磨、工具磨、平面磨、曲线磨,大大小小,应有尽有。其中,曲线磨技艺要求最高,你至少得精熟三角函数计算,才能上床操作。我们干的是大平面磨床,在这里边算是个庞然大物,是个脏、重、累的岗位。但也有好处,有时上个大件活,启动磨削模式后,往往四五十分钟都不用管它。
  每当此时,我和师傅便各拖一只高腿凳子坐于床子前,海阔天空地神聊。师傅说普通话,且富金属质感,而我一口博山土腔,但这并未妨碍师徒唱和攀谈。
  师傅果然来路不俗。安徽巢湖人氏,姓陈名昌珊,合肥工大电机专业高材生。“高材”才有资格进名企,于是乎分来博山电机厂。孰料来不逢时,“十年浩劫”正盛,遂沦为一磨工。彼时知识分子不吃香,还被封号“臭老九”,低人“八等”,没的说,糟糕的岗位就非他莫属了。
  当时车间二百来人,本科生三两人而已;磨工组二十来人,大学生独师傅一人。从全厂到班组,职工多来自天南地北,多为机电学校的中专生,老工人则普遍文化程度较低。那高精尖的磨床轮不到师傅干,更莫论干技术员工程师了。我沾了师傅的“光”,概因文化程度高于他人,疑被列入“臭老九”的替补。
  我和师傅形影不离,除了干活,天上地下整天聊得黏糊,久了,便被人戏谑为“臭味相投”。相投是缘,师傅和我,是师徒,似兄弟,若密友,从不计较师道尊严。一日,我突发奇想,想领教一下这个电机系数学尖子的能耐,便找来一道高中的国际奥数题,那题刁钻艰深,我事先记了答案,遂作若无其事地问:师傅,这题如何做,我百思不解!接纸过去,但见师傅眼一扫,一亮,遂捏一截白粉笔,在磨床前赭红色地面上刷刷刷干了起来。我看到的是数字与符号写成的一行行诗,看不懂的是那些符号数字勾连出的晦涩奥秘。众人渐围拢过来瞧稀罕,却皱眉蒙圈,只见白花花一地。须臾,师傅起身,将粉笔头朝地上一掷,呵呵笑过,遂拂袖而去车间门外美滋滋吸烟了。
  这事,我师徒俩受到老组长的狠狠批评。师傅没有责怪我的恶作剧,反而大悦。
  说来,该是皖江水乡滋育了他的灵秀。师傅的强项还不算是理科,尽管他1963年以骄人考绩进入合肥工大,却一直身在曹营心在汉,更用情于文学。古今中外典籍博杂其胸,唐诗宋词张口就来,尤喜苏东坡诗词研读,有人没人,兴起,即抑扬顿挫诵之,连写的字也有了苏味。那个年头,学习好的都争考理科,皆为将来生活计。
  虽然干着“大平面”,受着“再教育”,可师傅的知识涉猎、聪慧才学乃至记忆力,却没人说个不字。1970年,无书可读的岁月,实在闲得无聊,他竟从市图书馆借来一本《现代日语语法》埋头狂抄,别人探头一瞧,纳闷,这是干吗呢?抄完三大本本子,译读皆通。当时无用,待有用已是十几年后的事儿了。家在皖,一年一度探亲,从博山上火车,到张店到南京到合肥,几经辗转,沿途六七十个大小站名,他竟背诵如流。别人只说他记性忒好,不知他思乡情切。
  其实,我只跟师傅学了三四个月的徒,便独当“大平面”了,师傅升格到“小平面”,与我隔一个床子。机加工班组没定额指标,但白班、二班(夜班)是有的。我和师傅一个班次,为了照料我。我俩都愿上夜班,人少,自由度大。磨工的活,对师傅都是“小菜”,手又快,他往往早早告捷即闲坐一隅看书。我也抢忙着突击,以尽早与师傅共享良宵,那快活劲儿,就差一壶酒、一碟花生米了。
  平时,师傅多示人以快活模样,我却能感知他内心的孤苦与寂寞。前程未卜,身寄博山,时师母又独在千里之外哺养两个幼孩,教他如何快活?师傅住厂生活区的“丁字庙”,丁者,两排平房建筑的组合造型,庙者,出家人居所也;这是众人对男单身宿舍的戏称。说起这去处,和我师傅相关的真传笑话有二:一年中秋夜,皓月当空,凉风袭人,“丁字庙”外僻静处忽现诵读声,“明月几时有?把酒问青天。不知天上宫阙,今夕是何年……”闻者数人循声而来,月光下,但见一男子手舞足蹈,昂首而吟,时作“我欲乘风归去”状;遂相觑,疑为精神疾患。吟者是我师傅。又日,夜深,师傅居室响起棋子啪啪叩击棋盘声,似搏杀激烈,有青工推开门缝窥视,惊诧,复告诸人:陈昌珊一个人下象棋!人问:一个人如何下?再答:左手和右手……诸人起疑。后传至老组长耳朵,直问我师傅,师答:室友都上夜班,我自打棋谱!
  正在大家认为他要攻钻象棋时,一不留神,他却成了这个六千人大厂围棋队队长,动辄率队出征。正认为他要在围棋上出人头地时,却不知,他的情志仍系在专业技术上,像一柄期待出鞘的剑。
  师傅知我学不逢时,待要高考,大学却锁了门,便常替我惋惜。
  我兴趣也广泛,无线电、书法、篆刻、绘画、象棋、文学,多与师傅在一个频道上,故讨得师傅喜欢。师傅是我磨工的师傅,耳濡目染之间,竟也成了我文学上的启蒙老师。1973年9月,我照猫画虎写出一首诗,叫《炉前听公报》,居然被报纸发表了,师傅比我还高兴。
  这在全车间引起轰动,也引出非议:他干磨工,啥时就成“炉前工”了?车间的头儿也不点名地批我不务正业。师傅说,别睬这些,继续写!
  师傅把他多年的珍藏奖给我:两本苏联的《文艺学概论》《谈诗的技巧》,还有臧克家、袁水拍的诗集等。彼时这类书都得藏着掖着看,怕生事端。师傅予我,可见弥足珍贵。
  自此,我走上文学创作之路。这是另话。
  读书,是师傅与我共有的爱好。
  1974年暮夏一日,我获悉一个信息,在“西上堰”大堰之下,堆着几大堆小山似的旧书,都是抄家抄出来的“四旧”,拟送往周村造纸厂。正好我与师傅上夜班,我说,师傅,咱去偷几本看吧?师傅亦振奋,答,偷便去偷,不然也打了纸浆!西上堰是我们上下班必经之地,是夜1时下班,我俩携包向目标奔去。那“书山”是覆盖了厚重的大篷布的,有专人值守巡护。目标渐近时,我俩放缓脚步,恰好值守人沿马路慢吞吞南巡,而我俩北行,只听师傅低吼一声“干”,我俩哧溜一下各钻进一个篷布堆。里面啥都看不见,比漆黑还黑,卧住不动,不管三七二十一,凭手感拽出一摞好书就往包里捣。包爆满,悄掀篷布一指缝隙外窥,见值守人南往,我速匍匐而出朝北疾行。同步神操作,我与师傅击掌相庆。所获不乏线装古旧书籍,有珍本怕是省级图书馆亦未必藏之。
  次日,我与师傅欲再如法炮制,那几座“书山”却已运走,料想化作造纸厂白森森的纸浆了。我俩心疼得顿足三日,像被剜了肉去。
  时光荏苒,年复一年,磨床磨去了师傅的青春岁月,却也磨砺出了他原本该有的亮光。1976年,师傅终究还是调回安徽巢湖老家去了,老家的一个军工企业“挖”他。忽如一夜,那边多了一个急需的专业技术人才,这边少了一个八年工龄的磨工……
  六年师徒缘,恍若六天,自此山水相隔,我与谁相依为乐?
  吾心空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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