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
|
|
|
||||||
|
2023/06/28 | |||||
|
淄水依依
|
高空俯瞰下,淄川和博山交界处的淄河依山势而行,形成巨大的S形弯道。王兵 摄 从孩提起,就知道村子北边有一条淄河。三四岁的时候,父亲赶着一头毛驴,毛驴背上驾着一具驮篓,驮篓的一端把我装进去,另一端放些杂物,去大口头村赶集。 晃里晃荡,像坐摇篮一样到了淄河边。父亲又嘱咐我:“小心点,过河了!”父亲牵着驴,选择好走的水路。毛驴前腿刚迈进水中,昂起头“啊呃、啊呃”叫了两声,不知是表达对淄河的敬畏,还是释放孤独。我也不安分,站直身子,向四周瞭望,那水又长又宽,上下望不到边,清冽冽的,白花花的,像从蓝天上掉下来的。 这是我第一次目睹淄河。从此以后,它每日每夜在我的岁月里流淌,陪伴我上小学、上中学,一直到长大。 转眼间,到了上高小的年龄。村里一共八个同伴,每天在村头集合,家长千叮咛万嘱咐,路上要小心,尤其是过淄河,要选水浅的地方走。因为我个子高,家长就把过河的事交给我,过河要领着他们,照顾好小弟弟小妹妹。 第一次上学过河是夏天,水又深又急,家长送我们。男孩子都脱得光溜溜的。家长一只手举着衣裳和书包,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我们的手腕。水漫到腰以上。蹚又深又宽的河,心里扑腾扑腾打小鼓。长大以后,不畏艰险,恐怕就是从过淄河积长起来的勇气。 秋后一直到来年夏初,过河,我就成了试水第一人。无论是上学还是放学,我都一一清点人数,然后一个挨着一个,不许掉队。到了河边,我在前头先领着男生过,再领着女生过。第一次攥住小女生的手,有点不好意思,她们的手软得像没有筋骨一样,怪不得力气那么小。 就这样,一天两次过淄河。水深水浅,水清水浑,哪里水走得急,哪里水淌得缓,哪里水中有鱼,哪段河岸有螃蟹,我们摸得一清二楚。夏末秋初日头长,放了学,我们就在河边玩一会儿。捉鱼的满河里跑,大裤衩都湿透了,捉住一条小红翅,放到喝水的搪瓷缸里,目不转睛地看半天。女生爱好抠螃蟹,有的专门掀石头寻找,胆子大的,手伸进沙泥洞洞里,抠出一只,放到沙滩上,几个人围成一圈,拿根树枝逗它玩。有个女生,手刚伸进洞口,被螃蟹夹住了,“啊、啊”叫着,一个劲地甩手臂。伙伴们笑得忘记了自己的童年。 高小六年级,学校要求住校。我们几乎天天下午放学后去淄河滩,怡情悦性,看看那里的风情,在水中撒一次野,抖落抖落在教室里积攒了一天的沉闷情绪。 淄河清清,水色透明,那鹅卵石,蛋青色的、涂着红绿花纹的、布满了斑斑点点的,各种各样的都有。河边的沙滩,漫长的一条黄金带,高高的杨树,枝蔓拂地的柳树,沿着河岸一字摆开,浓浓的绿意抹向蓝天。傍晚,夕阳把淄河涂染得五颜六色,淄河成了一条瑰丽多彩的画廊。在夕阳的怀抱里,人们漫步在沙滩上,留下一串串清晰的脚印。水漫过之后,抚平了行走的轨迹。热恋的帅男俊女,选一“杨柳青青著地垂”的朦胧之地,双脚伸进河水里,女的靠在男友的肩膀上,对着淄河两人同框,直到水中鱼儿倏忽不见,月上柳梢头,才手拉着手回转。 淄河,浸透了我的少年时代,说泡在淄河里长大,一点也不为过。淄河的水滋长了我的灵性,强壮了我的筋骨。我渐渐地长大了,从一个小皮人长成一个大男孩,一个小青年,一个中老年人；就像田野里一株庄稼,经历了春天的播种,夏天的生长,秋天的成熟,慢慢地向冬天走去,最终被大雪掩埋。 淄河从曹刿击退齐军的战场上走来,从郦道元的《水经注》里走来,带着赵执信的诗韵,源远流长。时光把淄河打造得饱满又彰显魅力。淄河既有温顺柔和的一面,也有烈性的奔放。 记得上初中的时候,星期天下午,我们背着一摞煎饼返校。从家到学校二十里地,沿着淄河边的土路,一路上五次穿过淄河。河上的桥大都是简易桥,几个高杌子,上面搁木板,用铁丝捆牢。洪水期就拆除了。从家走的时候,天就阴沉沉的。刚过了镇后桥,雨点就噼里啪啦打在地上。我们几个赶忙到菜园屋子里避雨,生怕淋湿了煎饼。雨,一个劲地下,菜地里都灌满了水。“咔嚓、咔嚓”的雷声炸在头顶上,雨点像打在心里。雷声、雨声、风声塞满了天地之间。菜园屋子也滴滴答答漏水了。 雨渐渐变小了。我们几个匆匆上路。过了城子村,一阵阵呼啸的巨响传来,到了河边一看,浑水翻滚着一两米高的浪头,飞泄而去。上学路上唯一的一座水泥板桥,洪水漫过之后,溅起一排翻飞的浪花。正在踌躇间,城子村的同学,家长送他们过河。我们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,从桥上战战兢兢地挪步。同村的小张,个子矮小,挨在我的身旁。行走到大桥中间,他突然抓住我的胳膊,身子打了个趔趄,一摞煎饼掉到了水中,顷刻不见了。我急忙把他抓牢,几乎是拖着他到了桥头。他说:“煎饼丢了,我心里一急,腿就软了。” 幸亏人安然无事。临到学校大门的时候,我们三四个,每人匀出八九个煎饼给他。 淄河见证了我的成长,给我带来了欢乐,融解了我的忧愁,更多的时候,像一只温润的手抚摸着我,以水的柔性,让你感到母性的情怀。当你兴意盎然时,你在河水里蹦蹦跳跳,和同伴忘情地嬉戏,水花扬在脸上,顺着下巴落下一串串水珠。当你沉闷的时候,一个人来到河边,找块石头坐下,望着脚旁永不回头的流水,看着水中晃动的影子,那清清的河水,仿佛把你的愁云惨雾都过滤掉了。再瞧瞧水中摇头摆尾的鱼儿,你就像变了个人似的,立马站起来,向小鱼儿摆摆手,该干吗就干吗去。 记得高中毕业那年,因故延迟两年离校。正是春末夏初的时候,我拿着仅盖了学校公章的毕业证,出了学校大门。用一根一米半长的木棍,一头捆绑着几十本书,一头捆绑着被褥床单,步量着沙土路,向家走去。走出大门,回头看看青春夭折的地方,依然是白杨树、银杏树遮蔽的校园。校门口没有送别的朋友,同学们早就七零八散,回到了吃奶的土地上。一阵心酸,几颗泪珠滴落沙土,瞬间蒸发了。 又是沿着淄河往家走。这条沙土路,数不清走了多少回,弯弯曲曲,和淄河纠缠在一起。我五六年的一段青春就是步行在这条路上。路边的杨树哗哗啦啦响个不停,该不是笑话一个读了十几年书的孤独学子,嘲笑一个衣衫褴褛的望乡青年。蹲在河边,掬一把水,洗洗光阴里的灰尘。淄河洞悉我上学的足迹,多少个日月,我背着煎饼,河水摇晃着我的影子,跨进东邻淄河的学校。 父母的付出,在儿子身上的希望,都被风吹走了。一个青年十年寒窗的归宿——大学梦,转瞬即逝了。想要忘记的却历历在目,想要得到的却渐行渐远,日子在季节中变迁。这些都埋在我的心里,实在憋不住了,就跑到河边,望着日夜不息的淄河,向它默默地诉说。 是的,淄河有博大的胸怀,水能包容一切,喜事、愁苦,你都可以向它倾诉。无论你说什么,你的委屈,你的失恋,你生活中的一切不堪,它都会严守秘密,用不着像现代人那样层层加密,也用不着介意别人异样的目光。它不会在内心鄙视你,讥笑你,或者吹捧你,它只是静静地听你肺腑之言。水能洗去你的泪痕,刷净你的污浊,沉淀你的思绪,让你清清爽爽继续走在洒满阳光的路上。 回到乡下,当了一名教师。我所在的口头中学就在淄河边上。南望淄河一直伸展到镇后村,那从早到晚变幻着色彩的河水,寄托了多少梦想和怀念。淄河从中学所在的山脚下汇入太河水库,奔流的河水成就了一片汪洋。夜里,淄河就从你的枕旁汩汩流淌,就像母亲哼唱的摇篮曲,你枕着母亲的胳臂,甜甜地进入梦乡。 彩霞装点淄河的时候,我常常站在学校的操场上,望着淄河轻吻两岸,向我的脚下缓缓而来。我情不自禁地向淄河致敬,也致敬我那苦涩的又有点甘味的青春。 人到中年,我离开了淄河。这条河就像在我心里流淌一样,始终叮叮咚咚在我耳旁回响。我常想,我在淄河边长大,老了也要回到淄河,我离不开淄河那清脆的呼唤。
|
|
|||
| 相关文章：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