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听蝈蝈叫
□ 仇绪芳
节气已近立冬,寒风吹落了树叶。墨绿的冬青也在晨露中瑟瑟发抖。
时年,我在辛店三星怡水小区接送孙子上学。一天早上,我送孙子到了金茵小学大门外,突然听到一种久违了的声音——蝈蝈的叫声。一位老者从我身边走过,蝈蝈的叫声就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。在这寒冬的早晨,听到它那微弱的叫声,不如说是哀鸣,想到它那楚楚可怜的样子,我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酸楚。
蝈蝈的鸣叫,在我的青少年时代,是夏秋季节如蝉一样随处可以听到的大自然的音乐。它是那样的普通,那样的可爱。
记得小时候,每天下地,村头、路边、山坡的酸枣棵子上、荆条墩子上、蒿蒿子棵和铃铛花上,甚至羊角蔓、野槐子秧里、庄稼地里,到处都是蝈蝈的舞台。它的叫声有节奏,清脆明亮,悦耳动听,它们与蟋蟀、响铃子,还有山雀、百灵、黄鹂、山鸡等,组成大自然的交响乐队。这是精灵们的音乐,是天籁之音。
初秋的豆地黄绿斑驳,山野的轻风,带着凉爽,但头顶的阳光仍然艳烈,使人感到燥热。割豆子的时候,一走近地头,蝈蝈那清脆的吟唱便涌入耳畔。人再走近,蝈蝈的叫声戛然而止,它们会迅速逃离危险区,隐蔽于杂草和豆叶中。那些怀了孕的咬乖(母蝈蝈),大肚子后面有一条长尾巴,样子既可爱又笨拙。人们将其捉了来,用开水烫死,加盐腌了,煎着吃可香了。人们只逮咬乖,偶尔逮几只有子的大牛蚂蚱或秃蚂蚱,蝈蝈和飞蚂蚱是不要的。螳螂拖着个大肚子,有子,但人们一般也不要,因为不如咬乖香。人们多数都拿着个布袋子盛蝈蝈、蚂蚱,袋子装满后,就用大莠子挺杆儿穿得一串一串的,插在苇笠上。
下午放学后去打猪草,总是因为逮蝈蝈、捉小鸟而耽误了干活,但也总有“丰收”的一面:一串咬乖,一捧野果,幸运时能够几只小鸟来喂着,有时还能逮着一种叫蜯嗤的小蝈蝈,两三厘米长,与蝈蝈一个模样,有绿的、黧的。我有时将蝈蝈逮回来放到家里的葡萄架或丝瓜架、扁豆架上,每天早晨就会在蝈蝈和小鸟的叫声中醒来。
夏天,那绿油油的瓜田中,结满各种花纹的甜爪,有黑色的,黄色的,红色的,白色的。瓜棚豆架上,挂着蝈蝈笼子和鸟笼子。坐在凉棚下,吃着甘甜喷香的羊角蜜瓜,听着蝈蝈和小鸟的叫声,如仙界精灵的歌唱,让人清心悦耳。
每到秋后,天气转凉,有些爱好者逮几只蝈蝈,小心翼翼地养在一个小葫芦中,或挂在洒满阳光的北屋墙上,或揣在贴身的棉袄里,蝈蝈不时发出一阵阵清脆玲珑的叫声,在旷邈寒彻的冬天里,会给人以温馨舒适的秋韵的回忆,或热浪滚滚的夏日的联想,唤起飘逸的情怀,使人沉浸入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。记得小时候,我们村的刘怀珍每年冬天就爱揣着蝈蝈,有时能养到春节。看到他那珍爱的样子,我很是眼馋。我试着养了几回,可总也养不长时间。因此,我总认为养蝈蝈是件需要耐心的技术活。
早在春秋时代,中国人就喜欢蝈蝈的鸣叫,《诗经·螽斯》中所咏诵的“诜诜兮”“振振兮”的“螽斯”,就是蝈蝈。养蝈蝈玩蝈蝈的历史,至少可以追溯到宋代。到明清年间,已成为上至帝王下至平民百姓共同喜爱的一桩盛事。据说清康熙帝就是一位“蝈蝈迷”,这位皇帝不仅嗜养冬蝈蝈,甚至还专门写下过“秋深厌聒耳,今得锦囊盛；经腊鸣香阁,逢春接玉笙”之类咏叹蝈蝈的诗篇。清代吴江词人郭廪的《琐寒窗·咏蝈蝈》写得非常有生活情趣,像一幅风俗画:“络纬啼残,凉秋已到,豆棚瓜架。声声慢诉,似诉夜来寒乍。挂筠笼晚风一丝,水天儿女同闲话。算未应输与,金盆蟋蟀,枕函清夜。”
国画大师齐白石等手绘蝈蝈栩栩如生,玉器古玩上更把蝈蝈雕琢成不可多得的艺术珍品。不信?你看保存在台北故宫博物院的馆藏国宝“翠玉白菜”,那翠玉白菜上的绿蝈蝈,活灵活现,就好像能听到它清脆悦耳的叫声。
设若书斋中挂一幅蝈蝈丹青,或养一只蝈蝈于葫芦中,蛰居一方陋室,避却尘世喧嚣,看窗外云卷云舒,听案头蝈蝈弹琴,问道诗书,品味清茗,实在是人生胜境。若此,焉能不生“不知有汉,无论魏晋”之感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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