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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/12/08 | ||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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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的家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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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 钱永广 我的父亲没什么本事,一辈子只会伺弄庄稼。虽然他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,但他天资聪慧,能写能画,在村里称得上是一个受人尊敬的文化人。 父亲一生劳苦,在本该享福的年龄,却身患癌症,离我们而去。每次回老家,老屋依旧在,却物是人非,那种落寞,只有失去父亲的人才会懂得。 父亲养育了5个儿女,除了大哥、二哥分到一些房屋和承包地外,父亲留给我的唯一财产是我读大学期间他写给我的家书。 那时没有手机,固定电话也十分稀少,好在乡里还有邮局,父亲和我的通讯,只能靠写信。 父亲给我写第一封家书,是我到省城上学一个月后。他在信中写道:“吃得可好?不要太省了!集体宿舍住得惯吗?不要与人争执……” 第一次收到父亲的家书,我很惊喜,也深感意外。要知道,在这之前,从没有人给我写过信。 更让我不解的是,父亲在家书中流露出的儿女情长,让我觉得父亲仿佛变了一个人。记得小时候,我曾因为顽皮挨过他的一顿毒打。此后,我心有余悸,我们之间的隔膜像一堵无形的墙,横亘在中间,阻断了我们彼此间的感情交流。 父亲是严厉的。即使平时在家里吃饭,我们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言语。那时,我想,总有一天我要逃离他的身边,离开他独自生活。等我去省城读书,远离了他和母亲,一直信奉棍棒教育的父亲,怎么突然在家书中变得柔情起来? 父亲在家书中的柔情与生活中刻板的他相去甚远。平时他寡言少语,可一给我写信,总像刹不住车,每封家书都是两三页,全然不像我写信惜字如金,寥寥数语。 每年放寒假或暑假前,父亲必定会给我写信。通常,他会同时通过邮局给我汇来100元钱。除了问我近况外,他还会嘱咐我:快放假了,有没有向同学借钱?回家有没有路费?回家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。 想不到,平时和我说话从不啰嗦的人,竟然在信里变得婆婆妈妈、絮絮叨叨。可不知为什么,对父亲的唠叨,我却很受用,而且读得很细致,当我想家的时候,会忍不住重新翻看一遍他写的家书。我多么希望,在生活中,父亲也能像家书中的他,对我不再严厉,而是细心周到,呵护有加。 那几年,像国庆节这样几天的假期,为了节省车费,我不会回家。只有在每年放暑假和寒假时,我才会坐上长途汽车回家。 表哥读大学时,因为家境贫困,有次回家路费不够,从省城坐车到县城后,忍饥挨饿徒步30多公里,像个野人回到家里。“在家千日好,出门万事难。”在父亲的家书中,他最担心的,就是我的钱不够用,他宁愿和母亲在家省一点,苦一点,也不愿让我像表哥那样节衣缩食,挨饿受苦。 父亲写给我的家书,字迹工整,挥洒自如,这让字不好的我很是汗颜。因为字难看,每次我给父亲回信,总是寥寥数笔,有时干脆不回。 远在老家的父亲,如果迟迟不见我的回信,用不了多久,他的下一封家书就会接踵而至,除了问我上次信收到没有外,还会向我报告家里的收成情况,什么家里的承包地已收割完毕,很快就要卖粮了,用不了多久,家里的外债就能还清等等,让我不要挂念。 我读大学那几年,大哥、二哥陆续结婚,我和弟弟读书要花钱,穷是我们家最大的敌人,但每次父亲给我写信,都会嘱咐我不要太节省,说家里养的鸭卖了多少钱,等到秋天,猪栏里的猪还可以卖个好价钱,困难都是暂时的,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。 家书里说的全是好消息,这让在学校的我安心不少,全然不会想到家里会有什么困难。 记得读大学的第二年暑假,我前后辗转了四趟车,终于回到了家。见我回来,站在家门口的母亲,并没有上前接住我的行李。一直等到晚上,母亲在厨房忙着,我才看清她变形的左臂。原来,母亲在赶鸭子时不慎摔倒,左手臂骨折后,因舍不得打石膏的医药费,就在家里硬撑着,结果左手臂长成了畸形。她没有上前接我的行李,是担心我发现她变形的左手臂。 读大学的第三年寒假,我回家时发现父亲竟然病倒在床。母亲说,为了多挣一点钱,父亲帮人家用拖拉机搞运输,一不小心从拖拉机上摔下来,肋骨断了两根。为了节省医药费,父亲不愿去住院,他忍着痛只吃止痛片,在家疗伤。 想不到父亲在家书中的一切安好都是骗我的谎言。那一刻,我的眼泪涌了出来。 屈指数来,在我读大学期间,父亲的家书有二十多封。至今我仍像宝贝似的收藏着。父亲患癌去世后,每当想念父亲,我就会把那些家书一一摊开,夜深人静时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品读。每当重新阅读这些家书时,我就感觉父亲仿佛并没有走远,就在面前和我交谈,就仿佛我并没有失去父亲,我仍然是一个有父亲的人。 这些家书是父亲留给我的无价珍宝,它们让我觉得仿佛陪伴在我身边的不是家书,而是常常在梦中思念的父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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