莜面窝窝 □ 索春保 山河远阔,人间烟火。 在老家,大年初三是要做新饭的。除此而外,似乎整个正月都是年前忙忙活活备下的年货熟食,热了馏,馏了热。端上来,放下去;放下去,端上来。不说千篇一律的油腻,也隔三差五地换换新,但大抵是熟食。 大年初三这天是要生火做生饭的。母亲通常爱问:“今中午吃啥呀?”我们一律会说:“莜面。” 于是母亲便揭开面柜搲面,舀水用一双筷子和面,然后再用拳头揣面,直到软硬适宜,然后放着醒一会儿。再取下笼,搓起莜面窝窝来。 母亲的莜面窝窝捏得好,在巴掌大一点的村子里是闻名的。 莜面和得清亮,魔术般被卷成一个小筒,直直地立在笼里,薄而发亮,精精神神。接着,第二个、第三个并肩而立……眨眼的事!简直是在排兵布阵。 捏一笼莜面窝窝半盏茶的工夫。不一定都得捏成窝窝,闪下一边,母亲又会搓一坨子莜面鱼鱼,或是父亲拍几个“板片子”。 笼里还能容得下一只碗时,母亲便做汤。蒸一碗羊肉汤,细细的肉丝,绿绿的尖椒丝,配上几根土豆条,浇上油盐葱花,一应俱全,上锅去蒸。 有时,也有豆芽粉条凉拌一盆,或是猪肉豆腐粉条炖一锅,都和莜面很搭。 说话工夫,莜面的清香隔笼扑出来,夹杂着羊肉汤的香味已盖住整个房间。 庄稼人,也唯有吃这样的饭才吃得踏实,吃得舒坦,吃得尽兴。 白面馒头,那是渴望。那是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的期盼。 生活好了,白面馒头有吃腻的时候,但莜面没有,那是肠胃对乡愁的惦记,刻骨铭心的倾诉。 母亲常和我说起那件醋溜白菜与炒莜麦的往事来。 炕的一头,堆得小山高的莜麦,原打算一早炒了磨面;另一头,女人围坐在一边待产。 女人心里惦着盘子里的几棵嫩嫩的小白菜,撒少许盐,倒点醋,盖上盖,隔上那么一会儿,酸酸溜溜脆个生生的,一准美味。 待外出张罗着炒麦的男人探身进屋,嘿嘿道:“哟,生了!” 生了! 接生婆还在路上。 女人惦着的酸溜白菜还在小盆下扣着。 还有那一炕待炒的莜麦还摊在炕上。 男人在屋里转了两个来回出门找人去了。 女人坐在炕上,瞅着这俊孩儿,喝起了小脚姥姥熬的喷香的小米粥…… 明晃晃的阳光从窗户上洒进来,麦子上铺了一层金。这些快活的小精灵,在麦子的颗粒上嬉戏,在孩子的脸庞轻吻,连空气都有了弹跳力。 男人的臂膀更坚实有力了,在翻炒麦子的清香里。辉映着女人温暖的笑意…… 这个故事,我听不够。母亲说一遍,我就听一遍。 中午吃了半笼莜面,撑得不行。午后,信步沿路下去,过了一村,又望见一村的路侧坡下,有十几棵果子树。几场雨过后,果子多,但多不好看,酸涩程度毫不逊色于儿时摘的野果。此果小名叫黄太平。 这是我吃了莜面的状态,堪比武二郎在冈上喝了十八碗酒一般尽兴。 坡里本也附着一层薄雪的枯草,裸露出了野外的脊背。远处,点缀着三五黑点,如豆。那是牛们在觅草窠里的美食呢!它们一头扎在那里,远望上去纹丝不动。路面早已被来往的车辆轧结实,像是打了一层白蜡。白雪映得天空格外蓝。 有一年,我回家硬是缠着母亲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莜面吃。这哪里是吃,分明是一种情结,一种乡愁,一种随着成长刻在血液里的印记。但不回乡,只能怀想,久之,胃还是有记忆的。想一种食物靠胃,那么,想一个人靠什么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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