乡遇剃头匠
□ 吴伟岳
仲春时节,天气乍暖还寒。在乡村集市一向阳门头房展窗前的空地上,一位胡须花白的剃头匠师傅正熟练地操持着磨得锃亮的剃头刀,刷刷地为一长者剃头。这位长者惬意地坐在简易的靠背椅上,在暖阳的照射下,眯着双眼,享受着头皮陡然清爽的感觉,面带微笑,进入似睡非睡的状态。
旁边一辆人力三轮车的前挡栏杆上,横挂着一长条木板,上面用红漆歪歪斜斜写着“剃头刮脸5元”几个大字,一看便是小学生的字体。车箱里放着几把暖瓶,一个像方凳带几个小抽屉的坐橱,抽屉半开着,里面依次放着几把磨得几乎没有钢刃的剃刀、两把剪子；一把还沾着肥皂泡快秃了毛的刷子和肥皂盒占了一层抽屉。凳橱上红漆斑驳,脱落得露出原木,几处裂缝述说着它的年代久远。看来这个小橱子只是储存剃头工具而不当座位用了。剃头椅的一旁放着一个四条腿的盆架,两层,下层可以放一个火炉,现在空着了。上层接一个约半尺高的铜圆圈,放着一个盛着热水的仍很光亮的黄铜脸盆,脸盆边上搭着一条半新的白兰条花毛巾。脸盆架子的一头挂着油腻发亮的被磨得只剩一溜儿的荡刀布,架子上还镶嵌着一面勉强可以照出人影的玻璃镜子。这个盆架和三轮车上带抽屉的凳子合成一担,就是当年流行的“剃头挑子”。
当剃头师傅给长者刮完脸,拿剪刀修了一下鼻须,用热毛巾擦拭以后,在一个老式雪花膏瓶里抹出一点白色的乳膏,用手心摩擦一下在长者的面部轻轻搽抹一遍,摘下围着的大围裙,用力抖了抖。长者正要起身,却听到一轻轻的声音:“请再坐一会儿。”随着两个大拇指在他的两眉之间轻巧地向外按摩几下,随后手指下移至嘴角及下巴处又依次按摩几下,在鼻子的两侧揉了揉,转到他的背后,轻揉他眉头外的两颊。剃头师傅的两只手十分轻巧、熟练,时而用实心拳,时而用空心拳,由于手式变化、快慢变化,使按摩的声音节奏变化悦耳,被按摩者身体和四肢感到轻松舒服。只见他面露微笑,双目半睁,似有睡意,沉浸在似幻非幻的朦胧中。正舒服间,剃头师傅在他的双肩上轻拍两下,说道:“好啦,完活儿。”
这一番操作,使在周围打牌、喝茶聊天的围观者看直了眼,叫好声一片,有的朝剃头师傅竖起了大拇指。长者掏出一张十元的票子,说什么也不让找钱,真诚地说:“光这最后的按摩也值五元。”剃头师傅说,这是老辈传下来的剃头的一套活儿,不能多收钱,然后热情地让他喝茶歇脚。
我站在不远处,直观了整个过程。看到完活儿后走上前去,问道,老先生高寿?剃头师傅用手捏了个手式,我说,比我年轻小十岁,棒着哩!
剃头师傅找个马扎让我坐下,他坐在简易理发椅上喝了几口水,侃侃而谈起来。他说,家里是剃头世家,记事时爷爷就挑着剃头挑子在周围村庄走村串巷为人剃头。新中国成立初期给人剃头时兴年底结算。一入腊月,一面剃头一面收取当年的工钱。有的殷实人家给十斤小麦,有的给几斤高粱,有钱人家给一元,有的给五毛。爷爷人缘很好,从未就多少和顾主红过脸,对个别孤寡老人,爷爷就不收工钱。1956年公私合营爷爷被分到县服务公司大众理发店,退休后父亲接班。上世纪70年代后期,为了给他安排工作,不到退休年龄的父亲办了退职,让他顶了班。后来分了职工住房,便在城里结婚生子,安顿下来。90年代初期公司改制便买断了工龄,自己单干起来。儿子大学毕业在外地发展成家立业,不干这行了。
“这不,我这副老家什闲置了起来。这些年上岁数的人去城里剃头,理发店只用电推子推光,很少用剃头刀。我就回乡下老家,又收拾起这些家什,只剃头不理发,象征性地收个钱,交个朋友,图个清闲,赚个乐子。等几年骑不动三轮车了,就把这些老物件献给村里的教育展堂,让后人参观吧。”老师傅很健谈。谈得正欢,又来了一位剃头的,他忙着招呼顾客,我也只好和他挥手再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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