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郑峰
我有许多时间在怀念着过去,像今夜——落着雨。
雨,湿漉漉的。今夜,似曾相识的今夜。我想着你,想着那水边上的小城——那夜色朦胧中的小城,那雨意朦胧中的小城的小街。
你应该还记得那条街西口的门楼吧。最早闯入记忆的形象:红漆斑驳,圆木红柱,红色瓦盖,飞檐挑起,简单而气派,很有点故宫殿门的样子,但毕竟寒酸多了。不过,它在这小城里已经是很特别了。这便是我上中学时的学校的正门。
小城中有太多的古老,这门楼是一个,与它栉比相连的便是清代僧格林沁庙宇。那是因当时小城里有位秀才领导农民造了一场反,后与捻军合纵,闹了个天翻地覆,清廷派僧格林沁率军前来,镇压了起义,并为自己建了纪念堂——后被称为“僧王庙”。
古老往往是斑驳与灰败。十二三岁怀着不亚于旧时学子上京赶考的心情,考取这所城里中学的时候,这校门所坐落的老街竟是堂皇而神秘的,连那依城环绕的般水,仿佛也更加悠远而深沉。我当时曾想,溯水而上,可能会找到石器时代原始部落的篝火。我相信,一条溪流以洪荒为源头,会不断撒播着人类繁衍生息的种子。
小城的城墙很古老且有特色。有幸看到它时已是断垣残壁了。据人们介绍,这古老的小城主墙和女墙相加,其宽度竟能并排跑四辆解放牌汽车。十九年后我在这小城里当镇长时,为了纪念那古远的历史,特在城东南角上依旧城垛修了一座纪念亭,它成了我发思古之幽情的留连忘返的所在。
记得,那时的冬季很长、很冷,雪落了化,化了又落。我们去踏雪,整整绕着小城走了几圈。那夜,雪停了,月亮出来了,是一轮圆圆的月。月色明如镜,清光照四野,雪与月光融为一体,静极了。你吟唱着:“床前明月光,疑是地上霜。”我接上:“举头望明月,低头思故乡。”那时的知识也许只能唱出这些罢。
记忆最深的还是校门斜对面的一户人家。家中有两个漂亮文静的女孩,都穿着粉红色的小褂,经常在校门台阶上爬上爬下,也许,在她们的心里,这校门口就是她们的整个天地。后来才知道,她们的哥哥就是我的同级同学。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第一次到他家时,慈祥热情的双亲竟使我生出游子归家的感觉。从此,这里成了我的第二个家。特别是双亲听说我为了节省几毛钱,都是步行回到五十里以外的家乡带煎饼时,眼泪竟湿了面颊。有一天,这位同学约我去他家,进门后,二老和蔼地拿出一双胶球鞋,强令我脱下母亲给我做的已经露出了脚趾的鞋子。当时,我的心情是难以言语的,脑际间猛地跳出一句“可怜天下父母心”的诗句。
那双鞋,虽然现在看来是双多么普通的球鞋,可那时,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一件无价之宝——因为我从来没有穿过这样一双胶球鞋啊!
许多年之后的今夜,我又怀念起这些。
窗外,落着雨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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