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郑峰
那年秋天,我应朋友之约去江西景德镇画瓷。在景瓷发祥地“古窑”旧址仅存的一家作坊里安下了工作室。厂老板是一位三十岁的年轻人,我们相处得很好。
我们的住处相距厂区约三公里。每天早饭后就步行“上班”,中午回来休息,每天往返四趟,约有十几公里的路程,我将其称之为“散步式行走”,其他时间均在练“坐功”。由于这种极有规律且无干扰的生活状态,一个多月的时间,百病不生,身心怡悦,休重略有增加,大有脱离红尘、净心练养的感觉。更令我欣喜的是,在往返的路上,有一棵正值盛年的柚子树,成了我每天必看,有着似是前世有缘老友的亲切感。我用手机拍了它不少各个角度的照片,回来后,想念那个地方时,就调出来看看,有种暖暖的温馨。
在我们不少北方人眼里,柚和橘属同类。我小时候村里曾有一个流传了多年的真事:有位曾见过橘子的老人,在临死的时候向她的儿女提出了一个要求:我太馋橘子了!可是,那个商品极不流通的年代,儿女们到哪儿去弄这玩意儿呢?老人的最后所求未能如愿!我站在这棵树下想,如果有这么大一个柚子,那位老人该有多高兴啊!
屈原写了《橘颂》:“后皇嘉树,橘徕服兮。受命不迁,生南国兮。深固难徙……”看来,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。又想到《晏子使楚》的故事:楚王要羞辱齐国使者晏子,就绑架了一个小偷,让其当众说自己是齐国人。晏子随即发表了留传千古的答辞,他说:橘生在南国是为橘,而生在北方则是枳,形状相似,其实味不同。为什么呢?水土异也!这个人在我们齐国是良民,来到你们楚国,就成了贼,是你们这里的风化所致吧!
柚子树,它也只生在江南,在我们北方不宜生长。在超市里见到出售它的果实,由于皮厚味酸,我并不喜欢,大多数北方人也不大食用它。自从有了景德镇之行,我对它有了特殊感情,也开始研究它了。
柚子树,又名“文旦”“栾”“抛”,属芸香科,常绿乔木。叶大而厚,呈心脏形。花大,常簇生成总状花序。果实大而圆,成熟时呈淡黄色或橙色。其肉质不仅可供生食,而且可加工制成蜜饯。花、叶、果皮均可提取芳香油。
过去,我只知道它是一种并不可口的水果,还真不知道它通身是宝。在《本草纲木》和《日华子本草》中多有入药的记载:其果皮,可宽中理气,化痰止咳；其叶,可解毒消肿,用于治疗乳腺炎、扁桃体炎,还可以消食、醒酒等等。以此入药,与其他药物调制,可生出多种偏方,效果奇特。
其实路边这棵柚子树,生长环境并不好,也没有人特意护理,是在一户人家的墙外、公路边沿,修路时只给它留下了一个口状的树穴,它只是享受着天地精华,任凭风雨飘摇。但是它毅然茁壮生长,树干足有大碗口粗,树冠茂繁博大。正是果实将熟的时节,淡黄带青的硕大果实,分布在茂叶繁枝之间,一派生机盎然的样子,给人以鼓舞,给人以精气神!
面对它,我倏然想起了以树联想人生的毛泽东。他晚年疾病、国事缠身,内心孤独凄凉,常常背诵南北朝时期著名文学家庾信写的《枯树赋》。这篇古文讲的是晋朝时有一个人,来到一棵大树下,看到这棵大树过去也曾有过生长繁盛的时期,而现今已经逐渐衰老了,内心油然生出一种悲凉的感慨。据毛泽东身边的工作人员张玉凤回忆,1976年1月,周恩来总理逝世,毛泽东忍着极大的悲痛,在病中挺过了一个痛苦的春节。5、6月间,病情持续恶化,6月初突发心肌梗塞。中央一面积极抢救,一面将其病情向中央各部委和地方有关方面通报,后来病情好转。但7月份朱德委员长突然病逝,毛泽东悲从中来,身体、精神每况愈下。有一天,躺在病榻上的毛泽东突然让张玉凤找来这篇古文。古文共有500多字,早年毛泽东曾熟读过。这时病床上的毛泽东微闭着眼睛,静听着张玉凤诵读。当张玉凤诵念了两遍之后,毛泽东突然说:“你拿着书,看我能不能把它背出来?”一篇五百多字的古文,他竟然几乎一字不差地全部背诵出来。只是声音微弱费力,但一字一句,富有感情。一遍之后,仍意犹未尽,背诵了第二遍,苍凉之声弥漫房宇:“昔年种柳,依依汉南；今看摇落,凄怆江潭。树犹如此,人何以堪!”
这篇《枯树赋》,借东晋名士殷仲文起兴,有两重用意。殷仲文的身世经历与作者庾信有相似之处；其次,殷仲文对枯树的慨叹沉痛而隽永,早已载入《世说新语》,以此发端,既显得平易自然,又为全篇奠定了悲凉的抒情基调。
而我眼前的这棵柚子树却正值盛年,尽享天地之精华,走着自己的生命之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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