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秦洪亮
澳大利亚学者罗伯特·哈桑的《注意力分散时代:高速网络经济中的阅读、书写与政治》一书,聚焦计算机信息技术持续加速时间令人难以集中注意力,并引发当代书写和阅读变奏等系列问题。
信息技术加速时间令人瞠乎其后。不同于一般的批判理论,哈桑指认,时间性是当今社会的重要批判维度。我们注意到技术的空间扩张,特别是便携移动设备无处不在的介穿,同样加剧了当前的注意力危机,但作者强调内含于技术的时间之主导性。钟表、书写和印刷内携的知识更新速度,尚未超出个体生理和心理的承载域限,而网络技术加速信息更新,令人心神纷扰。在书写和阅读技术阶段,时间内嵌入自然与人类身体,这种匹配性直至钟表组织时间、印刷术将思想体系化后仍不成问题。但随着现代化的推进,工具理性和实用主义日盛,泰勒制科学管理、福特制流水线作业在保障资本体系高效和高利运转的同时,剥夺了个体的主观时间。如今日渐取代血汗工厂的计算机自动化生产,虽确保了劳工的充裕休闲和高福利待遇,却概不声援他们全天候被信息技术抢占的注意力。
从钟表时间到网络时间的过度加速。内携网络时间的计算机技术,以加速传播的瞬变信息造成个体的分心与认知不协调,并冲击作为现代社会思想基础的阅读和写作。自可被度量和计算的钟表时间置换主观化社会时间以来,这种机械时间便被统一编入现代生活秩序,以确保富于竞争、效率、自由和灵活的资本体系运转。所以今天的一切都是过度加速的,它肇始于福特主义汽车流水线的生产投入、全球通讯电缆网络运转之际。而被视为取代钟表时间的网络时间,与现实的关联度并不高,呈现出一种卡斯特所言的“无时间之时间”。哈桑强调,为保持高速和灵活的资本运作,个体被规训地与之同节同奏。我们可以断言,所谓网络时间取代钟表时间,表面是个体沉入网络更新而不顾及钟表流盘,深层在于即时的网络传输强烈介入或统合钟表时间,甚至使之变得轻描淡写。
经典阅读式微和书写文字技术退化引发文脉危机。在作者看来,书写技术及印刷文化促进了人类阐读能力、心智合一以及自我意识的完善,并在引导理性进步的启蒙运动达到巅峰。当人们凝神于静谧和缓慢的传统阅读,不仅训练了自身的逻辑与理性思辨能力,而且在经典品鉴中,触及不同时间线的人类文化基石。相反,可供无限切换、免费下载的网络信息流,遮蔽启蒙运动以来的经典文本,奚落小说叙事为过时的怀旧。人类在空前需要经典的时代遭遇经典危机,不阅读经典,思想会变得无根,而文字商品化会使人类面临命运失控的风险。网络传输的中介化资讯,充斥着商业化和娱乐化的肤浅,会造成个体的认知不协调,使之减弱对语词的理解力及其情境提取能力,以至无力思考时代的价值和意义。键盘机械的自动输入,会使书写变得商品化和简短化,思想也跟着工具性和平庸化。
诸上所云,触及现代人的精神分裂状态。作者不认为是网络使人变笨变浮,而是人们沉于其中且无暇阅读真知,也就远离其智性精髓。我们发现,现代人的精深知识渴求并不见得衰减,只是疏于花大把时间阅读名著、精心润笔或涵咏雅辞,恨不得拥有一颗瞬间消化一切文化精髓的超级大脑。哈桑强调,注意力分散是网路设计的初衷,受诱惑而快速切换的网民,虽对心不在焉有所警惕,却无能为力,长期遭受数字化的剥削。似乎唯有趋于保守的时间和政治观念才能挽回颓势,作者希望构建基于印刷和书写时代生成的、互联网匮乏的公共空间,来改善困局,也就是逾越商业性互联网的统一格局,建立一个公共性的市民社会互联网。这一提议是切中要害的,直指工具理性雄霸天下而价值理性弱不得势的情形,但真要落实起来,无疑仍任重道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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