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崔向珍 父亲教书有瘾,寒冬腊月的周末也不肯闲着,用墨汁自己刷了一块小黑板,教我们和左邻右舍的孩子读书识字、诵读诗文。 父亲写字很认真,横平竖直,方方正正。家里地方小,小黑板挂在柴灶上方,父亲手里攥着一根高粱秆,一字一句地解读。小一点的孩子们坐在小板凳上,我们站在后面,学得非常开心。小孩子们坐不住,一会儿就跑到街上撒欢去了。在学校里读复式班习惯了,我们几个爱学习的大孩子,依旧很认真地听父亲讲解疑难问题。 下雪的时候,父亲会童心大发,不挂小黑板,也不拿高粱秆,而是拖出铁锹和自制的滑雪车,和我们一起在院子里玩雪。他用棉花柴在平整的雪地上写诗,我们也折了棉花柴,在雪地上写诗。当时写的诗句,类似于飞花令,对关键字的位置没有要求,每句诗里有一个“雪”字即可。 父亲写“千里冰封,万里雪飘。”“梅须逊雪三分白,雪却输梅一段香。”我和哥哥姐姐们写“柴门闻犬吠,风雪夜归人。”“白雪却嫌春色晚,故穿庭树作飞花。”小孩子们不会写,还不服气,一起大声朗读从收音机“小喇叭”节目听来的儿歌,“小雪花,六个瓣,飘呀飘,落地面……”听着稚嫩的童声,看着他们可爱的样子,父亲开心地哈哈大笑。我们在院子里堆雪人、打雪仗,父亲让小孩子们轮流坐上滑雪车,满院子拖着跑。 后来母亲在家里开了一个小商店,父亲把废纸箱拆开,用毛笔写上简单的字,摆在桌上,教几个小孩子认读,或者把纸箱板铺在桌上,叫我和哥哥姐姐们写毛笔字。哥哥写字最认真,每天悬着他细细的手腕,一遍一遍地练习,直到纸箱板上再也找不到一点空隙。我可坚持不了,悬着腕子总喊累,横写不平竖写不直,练不了几分钟就读书去了。父亲也并不强求,依旧乐呵呵地指导哥哥姐姐们练字。 每年的腊月二十八开始,父亲就开始写对联。左邻右舍或把裁好的对联纸拿给父亲,或干脆交给父亲一两张没有裁剪的大红纸,任由父亲操心计算。父亲一家家计算着大门和小门的数量,计算着马车和水缸的数量,谁家的孩子当兵了,谁家的孩子读大学了…… 军属的大门上就写“发扬革命传统,争取更大光荣。”爱读书的家庭就写“忠厚传家远,诗书继世长。”老红军爷爷不识字,父亲就把“福星高照全家福,春光耀辉满堂春。”“赤胆忠心为祖国,赴汤蹈火干革命。”大声念给他听,乐得他合不拢嘴,瘦瘦的下巴上一撮山羊胡子抖个不停。 缺纸惜墨的日子,父亲常常用右手食指在裤子上比划着写字,只有进了腊月才能动笔。如今的老父亲,顶着满头的落雪,守着一堆馨香的宣纸,坐在落地窗边的暖阳里,一天一天写个不停。“中华崛起迎盛世,巨龙腾飞颂党恩。”“不负韶华春趁早,只争朝夕子当先。”“横看成岭侧成峰,远近高低各不同。”……逢节假日,我们兄妹恰好凑在一起的时候,争抢着提笔乱写一通,写得好的,引来一声声夸赞,写得不好的,换来一阵阵笑声。满屋子的墨香、满屋子的笑声,此起彼伏地飞旋,层层叠叠地拥挤。这浓得化不开的幸福,化为腊月里的一缕缕暖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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