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袁二辉
他给我生命,他陪我长大,他教我识字,他亲手为我搭建起一个童话世界,他是我世界里的光,我就是这个世界里独一无二的公主。
小时候,爹不大在家,总是忙着村里的大小事务,大喇叭里总是回荡着他那铿锵有力的声音:“大家注意了,下面我说个事……”但爹一回到家,就会一把抱起我,举我过他的头顶,让我骑到他的脖子上,不舍得放我下来。
上学后,极喜欢大风车被北风一吹哗啦啦的声音,似乎整片天地都活起来了。我每天放学就一件事——缠着爹给做一个大风车。可是爹那个时候仿佛特别忙,不是别人找他,就是他找别人去。别人家的孩子一个人拿着一个,还在我眼前老是晃悠。
终于熬到了周六,下午不上学,吃过午饭,爹坐在八仙桌旁边的宽椅子上不知在看什么书。从记事起,爹一有空闲就爱看点什么,有时是报纸,有时是厚厚的书。爹看了一本,再借一本,到别人家第一句话就是:还有我没看过的书不?想到自己也喜欢看书,真是跟爹脱不了干系。我轻轻地拽着爹的衣角,小声地嘟囔着:“人家都有大风车,俺也想要一个。”爹也许看书太入迷了,没有理会我。以为自己声音小,爹才没听到,再次张开嘴巴的我像自带小喇叭:“爹!”我站在一个木墩上猛地在爹耳朵边大喊一声,爹吓了一跳,猛一回头看见是我,立刻微笑起来:“咋啦,二妞?”
“我要一个大风车!”我气鼓鼓地说,“小晴有,小雯有,小静有……”不等我说完,爹已从椅子上站起来,一下子抱起我:“今天下午我啥也不干,也得给俺二妞做个大风车。”
我高兴得要从爹身上秃噜下来,如果知道爹有一天会离开我们,我宁愿让爹永远抱着我。“好,去西墙拿大扫帚去。”爹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打扫院子。虽然天寒地冻,但爹常说:生命在于运动。想想自己现在每天坚持跑步四十分钟,是不是也跟爹的影响脱不了干系呢?我一溜小跑地拿回大扫帚,爹已从里间屋里拿出一大张牛皮纸。爹告诉我,做大风车得用硬点的纸,写字用的本子纸不行,太软,风一吹就烂了。这张牛皮纸不太展,爹把它先压在炕的最下层。因为家里点着炉子,炕热乎乎的,相信用不了多会,它也会变暖变展的。爹让我把大扫帚放在地上,从最顶端找出一根最粗的棍剁下来,又把前面的细尖头去掉,还吩咐我再找棵玉米秸。我屁颠屁颠地拿来了,爹咔嚓把最上面的取下来,用剪子从中间截了两个二指长,神秘地说:“它的作用可大了。”看着我一脸问号,爹又笑了起来:“等会你就知道了。”
爹从炕的最底层拿出牛皮纸。此时的牛皮纸已接近平整,只不过上面有清晰可见的道道印。爹裁出一张方纸,把4个角对折,就成了x的形状。我紧紧地盯着他的手,剪子在他手里如服帖的俘虏,想让它剪到哪儿就到哪儿。爹用剪子将纸的4个角从外向里沿着对折的线剪开,剪到从角到纸中心的一半为止。然后将第1、3、5、7角依次折回纸的中心。爹小心翼翼地用细尖头将纸中心和纸的1、3、5、7角穿过去。慢慢地,一个结实的风车就做好了。爹把它递到我手里,我顾不上戴帽子就往外跑。小时候冬天特别冷,不戴帽子大人是不会让出门的。我在前面跑,爹在后面追。我哪里跑得过爹,还没跑到小朋友家告诉他们这个喜讯,爹已经把我抱回屋里。果然爹做的风车比其他小朋友的都结实,玩了好久也没坏。
那时候,最喜欢吃爹做的白菜炖豆腐了,冬天寒风刺骨,一个人就着馒头连吃带喝吃一碗太惬意了。每到上午十点半左右,“梆梆梆……”的声音就在村口响起来,立刻就有几个天真顽皮的小孩子围着唱:“梆梆梆,卖豆腐,一直卖到锅后头……”一遍又一遍地喊唱,那场景一次次地上演着,当然里面绝对少不了我。走到我家附近,我会飞跑着进家门,央求娘用黄豆换一大块豆腐,满足我的食欲,每次都会如愿以偿。等爹中午回到家,我会寸步不离地跟着爹,看爹在大锅旁准备着。他把我们家种的白菜切掉头之后取5到6片叶子,撕成小片放入盆里。我这个小助手该登场了,来到压水井处,刚压出来的水温乎乎的,爹清洗几遍过滤后备用。白菜炖豆腐最关键的就是炸豆腐,爹做这个堪称一绝。爹把那块厚厚的老豆腐平刀切成近1厘米的厚片,这时候娘已把锅内的油烧热,爹瞅准时机把片片豆腐放入油锅内,几秒的工夫豆腐的香味就溢出来了。炸至两面金黄表皮轻微干硬出锅,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它,爹一定会从最底下那片揪出一小口,用自己的嘴巴吹几下,放入我口中,那种感觉是无法用幸福和甜蜜的语言表达出来的。然后爹把炸好的豆腐切成宽条放入盘内,又让我从立着的葱堆里拿出一棵当葱花。爹让我拿啥,我就拿啥,爹让我干啥,我就干啥,你简直想不到我有多乖!最后全家人围着小饭桌,一人面前一口碗,吃着,喝着,说着,笑着,那是多么温馨的时刻啊!
爹退休后就爱上了养花。开始的时候,他在房前屋后种一些家常花卉,比如月季、鸡冠花、夹竹桃、一对红之类的。爹告诉我,无论生活中遇到多少烦心事,看到那些蓬勃向上、生生不息的花草,浑身就充满了使不完的劲,什么烦恼都烟消云散了。所以我家的阳台上仙人掌茂盛高大,一簇簇金枝玉叶生机勃勃,绿萝永葆青春……
如今爹走了,永远地离我们而去,但却永远走不出女儿的思念。爹会从罗中立的《父亲》中走来,也会在朱自清的《背影》里定格。
从此,天上多了一颗星星,我抬起头就能看到。
|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