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安宁
无事可做的傍晚,我会坐在院子里,看墙上的壁虎陆陆续续地出来觅食。
壁虎是这个世界上最专注的捕食专家,只要有蚊虫在,也恰好没有瓢泼大雨,便是上好的年景。为了一只蚊虫,它们可以一动不动地在黑暗的墙壁上或者屋檐下趴上许久。以至于我半夜起来上厕所,还会看到那只壁虎屏气凝神地在纱窗上趴着。当然,它也可能已经不是最初我上床睡觉时见到的那只了。壁虎长得如此相似,很少有人能够区别出纱窗上的这一只跟矮墙上的那一只有什么区别。人也没有闲情逸致,跟一只壁虎逗趣。
乡下人不能闲着,一闲着,就觉得无趣,总要找些不相干的什么人,道些家长里短才好。但壁虎就不一样了。人害怕壁虎,壁虎也恐惧人。人觉得壁虎长相瘆人,又丑,看见了总要绕道而行,或者嗤之以鼻,叫骂几句,丝毫不觉得它们捕捉蚊虫对人是有益的。壁虎也怕面目狰狞的人,看他们在院子里为柴米油盐的琐事争吵,或者毫不留情地拿着笤帚疙瘩追打光屁股的小孩,将原本可以安静的庭院弄得鸡飞狗跳,它们便怕,急忙爬到更高的墙壁上,躲在一处电灯昏黄的光线照不到的阴影里,悄无声息地等待院子里的波澜平息下去。夜色如溪水,在哗啦哗啦吹起的风里,慢慢回归寂静。
公的壁虎是会叫的,静夜里仔细听,从墙角处会传来“唧唧唧”“吱吱吱”或者“嘶嘶嘶”的声音,类似蟋蟀的鸣叫,但又不尽相同。不过除非求偶或者受到攻击,它们基本上会无声无息地待着,不给人增添任何麻烦,更不会像人恶意揣测的那样,爬到人的衣服上,或者后背上去。所以大多数时候,人与壁虎还是能够和平共处的。即便它们偶尔爬到卧室里,挂在蚊帐上,也很快在人的吼声里,迅速地消失在橱柜后面,或者某个人永远无法抵达的角落里。
我总怀疑壁虎是被孙悟空之类的施了法,将图画书里南美雨林中的食人鳄鱼,像金箍棒一样缩小后,扔到我们乡下来。好在它们体型很小,不至于吃人,我才能安全地坐在院子里,看它们目不转睛地捕捉蚊虫。我还怀疑它们身上有一种甜蜜的味道,否则怎么会吸引那些会飞的蚊虫,傻乎乎地靠近它们?当然,它们也会自己爬到靠近灯光的屋檐下,或者电线杆上,尽可能地离蚊虫近一些。可是,一个不会飞翔的小动物,想要捕捉有翅膀的蚊虫,多少还是有些难度的。它们又没有我们小孩子常用的捕捉蜻蜓或者知了的网,单凭一条长长的小细舌头,倏地一下伸出来,就能黏住飞翔的蚊虫,这功力也实在比武侠电影里的英雄们厉害多了。就连我们人,也没有壁虎能耐大,捕捉蚊子全靠喷药,或者挂起蚊帐,来个瓮中捉鳖。但壁虎可是要靠蚊虫做一日三餐的,如果没有一点真本事,怕是活不过一个夏天,就饿死了。
但有时候,夜晚站在墙根旁边,无意中半空滴下湿漉漉的水珠来,我还是充满了恐惧,不知那水珠到底是不是壁虎的尿液,因为大人们都说,壁虎的尿有剧毒,滴到哪儿,哪儿就会溃烂。村里的老人还讲故事吓唬我们小孩子,说很久很久以前,也是夏天的傍晚,一个女人给自己家两个孩子洗澡,旁边桌子上有一杯白天喝剩的茶水,孩子们口渴,女人就顺手拿过茶水来给他们喝了。但片刻之后,两个孩子就消失不见,盆里的水则变得又浑又腥……这故事将我硬生生地吓住了,甚至一到夏天,放在外面杯子里的水都不敢喝,怕一不小心,自己便化成了一摊水,平白无故地从这可爱的人间蒸发掉了。
那滴在我手臂上的水珠,到底没有将我的胳膊废弃掉,但我还是一遍又一遍地用肥皂清洗手臂,直到那里被我搓得像一根红萝卜,我才努力说服自己,毒液应该被我阻挡在了皮肤的外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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