娘的味道
□ 李剑
数九寒天,大雪纷飞,有朋自远方来,老同学相约在一家乡村菜馆围炉煮酒,闲谈古今。席间上了一盘肉丁炒咸菜,配套一份切成小块的煎饼,煎饼卷上咸菜细细咀嚼,让“奔六”的我们品尝到了一种久违的味道,一位叫光宗的同学更是惊呼:“这像是当年娘的味道!”
睹物长思,思绪一下把大家带回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学时光,光宗向我们讲述了一段充满感情色彩的往事,大家听后无不动容。
那时光宗同学的家境比较贫寒,爷爷奶奶常年卧病在床,姊妹又多,经常是上顿不接下顿,幸亏生性勤劳的母亲善于精打细算,才勉强得以度日。学习成绩优异的光宗,本打算初中毕业后考个中专给家里减轻些负担,但那年政策规定,全县中考前一百名的学生都要录取上高中,三年后冲刺大学。接到入学通知书的那一刻,他既兴奋,又期待,更多的是担心家里拿不出几百块钱的学杂费而让他辍学。跟预料的一样,当他怯怯地把高中录取通知书递到父亲手中的时候,等到的不是父亲的夸奖和笑脸,“儿啊,没考上中专就别上了,能有这些学问也算是半个秀才,家里确实供不起你再读高中了,爹受过伤,你赶紧下学给我打打下手吧……”石匠出身的父亲瞥了一眼通知书,眼里透出一丝无奈和愧疚。“爹,您就让我接着上吧,老师说了,我一定能考上大学的,我省吃俭用,抽时间多帮您干活……”听着他可怜巴巴的哀求,娘心疼得抹起眼泪:“他爹,既然孩子有出息考上高中,就设法让他上吧,以后兴许能吃个国库粮,光宗耀祖啊……”继而,娘伏下身子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破罐子,掏了半天,找出一个自己缝制的荷包,打开一看,原来是她多年的积蓄,有十元、五元的,也有三毛五毛的,还有一些硬币。“宗儿,这是娘攒下的,你数数还差多少,娘想法凑……”老实巴交的父亲没再说话,算是默许了。幸亏光宗的父母为人忠厚,乡里乡亲的都愿意帮衬,就这样,东一家,西一家,娘终于为他凑齐了学费。
去学校报到的头一天,娘把光宗的头发修剪得整洁利落,把那身补丁摞补丁的衣服浆洗得干干净净。烙煎饼的时候,还像过年一样往那盆地瓜面糊子里掺上了半舀子精面。光宗知道,娘是在用心为他准备离家的行囊。
第二天早上,娘做完饭后,特意用猪大油放上几根红辣椒炒了一大盘咸菜丝。打记事起,母亲炒的咸菜在光宗眼里就胜过山珍海味,咸淡适中,香辣爽口,特别是冷却后那夹杂在菜丝间白白的油花更让人垂涎欲滴。母亲告诉姊妹几个,今天炒的咸菜谁也不许吃,是要给宗儿带去学校的,然后用瓶子封好,郑重地交给他说:“宗儿,这是你半个月的‘就吃’(菜肴的俗称),省着点吃。”
高中阶段学业很紧,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,由于营养跟不上,光宗面黄肌瘦,在课堂上经常头晕,一次课外活动还突然晕倒在地,但他坚持填饱肚子为原则,强忍着不向家里多要一分钱。那段日子里,光宗都是两周回家带次煎饼,当然每次都会有那瓶母亲用猪大油给他炒的咸菜。我曾多次请教光宗学习成绩优异的秘诀,他告诉我,吃着娘亲手烙的煎饼、炒的咸菜,感觉特别香甜,就能感受到家的温暖和娘特有的味道,就能激发出极大的学习热情。高中阶段,光宗的学业成绩一直名列前茅。
记得冬季的一个周末,天空中飘着雪花,晚饭后光宗骑车走了近30里山路回到学校。到了宿舍门口的时候,他解开车后座上娘给收拾好的包裹,打开一看,煎饼还在,可那瓶咸菜却怎么也找不到了。这可怎么办啊?那瓶咸菜可是他半个月的“就吃”呀,左思右想,还是得沿路回去寻找。他急忙向班主任老师借了一把手电筒,骑上车子,凭记忆沿路找了起来。风高雪急,他走走停停,一直找回到家门口,也没发现那个盛着咸菜的瓶子。或许是被积雪掩埋,或许是顺着山路滚到了坡下……光宗失望极了。深知父母不易的光宗怕父亲骂他粗心大意,更担心母亲心疼丢掉的咸菜,在家门口徘徊了很久,却始终没有勇气敲门告诉父母,只好又连夜顶风冒雪,一路磕磕碰碰地返回了学校。
随后的两个星期,光宗都是在懊恼中度过。每天吃饭的时候,他都躲开同学,用白开水泡着煎饼下咽,寡淡无味。光宗更是特别怀念那瓶丢掉的咸菜,两周的时间,他没能品尝到猪油炒咸菜那香喷喷的娘的味道。
自古寒门出贵子,高考放榜,光宗如愿以偿地考上了重点大学。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,他无意中把丢掉那瓶咸菜的事情告诉了母亲,母亲老泪纵横,紧攥着光宗的双手,不停地喃喃:“宗儿,咸菜丢了事小,告诉娘再给你炒,都怪家里穷,让你受苦了……”
听过光宗的讲述,大家眼含热泪,感同身受。其实许多同学的中学时光大都是煎饼就着咸菜度过的,能沾沾猪大油的荤气就算是有口福了。
升入大学后,助学金、奖学金和各种补贴足以让我们衣食无忧。参加工作了,我们的小日子越过越好,光宗更是成长为一名大学教授,很少再吃到猪油炒咸菜了。偶尔想吃的时候,自己炒过几次,却再也尝不出曾经的味道。
如今虽已时过境迁,但永存在心间的那一瓶瓶饱含着母爱的咸菜,洋溢着娘的气息,仍是世间最美的佳肴,也是一生中最值得珍藏的回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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