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德喜
记忆里的年味,是从炒冬开始的。
一跨进腊月的门槛,人们开始陆陆续续置办年货,最先置办的大概就是花生、瓜子、坚果、糖果之类的,因为可以存放,闲暇之余还可以吃一吃。每年的这个时候,母亲都会炒冬。
记事起,每年秋天,母亲从地里收获的南瓜和向日葵取南瓜子和葵花籽,晾晒几个日头,盛在布袋挂在屋檐下,进了数九寒天就会来炒。家里年年如此,一下子就把年的气氛拉起来了。
母亲炒冬,是不让我烧火的。她去柴垛搂一些“棒子骨头”。点燃后,烟不大,火苗也温柔。将瓜子均匀地摊在铁锅里,锅烧热,母亲一边不停地翻炒,一边往灶膛里塞两三个“棒子骨头”。要掌握好火候,要温吞吞、慢悠悠的小火。这样南瓜子葵花籽不至于糊了。炒到一定火候,有了淡淡的清香,母亲捏一颗瓜子,咬开,尝尝,嘎巴脆,香,刚刚好。守在锅灶前的我,守着一托盘瓜子,嗑了起来。不大一会儿,地上就一层瓜子皮。母亲也会炒些带壳花生、黄豆什么的。我常常揣一口袋花生或瓜子,很是得意地跑到邻家和小伙伴吧唧吧唧地吃。我们燃着鞭炮,嗑着瓜子,嚼着花生,粮食的芬芳,硝烟的味道,交织在一起,那是一种享受。每一粒花生,每一颗瓜子,全是母亲的味道。
寒风凛冽、大雪纷飞的腊月,因为盛大隆重的年事而忙,时间自然觉着飞快。嗑着母亲炒的瓜子,仿佛一扭头,一转脸,却已是腊月廿七了。每年的这一天,家里都会炸年菜。炸年菜,母亲是主角。架一口大锅,烧热油,看火候,准备材料,忙得不亦乐乎,在一片欢声笑语中,金黄酥脆的炸货出了锅,吃一口外酥里嫩,这才有了切实的感受,真的要过年了。
炸,一个自带画面和音效的词语。炸菜的顺序一般是先素后荤。先炸豆腐,再炸荤的。豆腐与“都福”谐音,是对美好生活的祈愿。豆腐叶、豆腐块、豆腐丸子炸得多,用途广,炒菜拌菜都能用得着,可以把豆腐叶切丝炒香菜、芹菜、青蒜、韭黄、豆芽或拌菠菜等。
最让我垂涎欲滴的是炸“肉弹”。这可是过年的“招牌”菜。“肉弹”就是切成小方块的猪肉,或是带着骨头的鸡块,要裹上糊炸。数九寒天,提前腌制过的肉、鸡,经过母亲的手,很庄重地一一摆上灶台。炉膛内火焰起舞,伴随着噼里啪啦鞭炮似的声响,等油锅沸腾后,母亲一边麻利地将挂糊的肉块,一块一块投入油锅,一边用竹筷在油锅里轻搅着,免得粘连在一起。随着滋啦滋啦的声音响起,立即飘来一股股油香、肉香。此时,我围在油锅边,忍烫捏上一块刚出锅的“肉弹”,越嚼越有劲,真是外酥里嫩,满口浓香。炸好的“肉弹”,盛到铺着煎饼的荆筐里,可以用来炖烩菜、蒸着吃、煎着吃等等。不管怎么做,怎么吃,总归是百吃不厌。炸菜吃完后,那垫过菜的煎饼泡汤也是少有的美味。
炸年菜,是最忙碌的一天。往往从早上一直炸到日落西山。母亲还会炸一些藕盒、茄盒,肉馅是肥瘦三七开的猪肉,这样做出来口感更好。席上是道菜,下了桌,就是打尖的零食。最后母亲还会炸一些刀鱼、小黄花。有鱼是取“连年有余”的寓意。一般炸好后撒上花椒盐,趁热吃才带劲。
岁月就这样在锅里炒着,炸着,温柔细腻,沸腾红火,沥出年味。一炒一炸,是寒冬腊月里绵长的温暖。
现如今,人们的生活品质提高了,各种各样的瓜子,色香味俱全的炸肉菜肴,应有尽有。但是每到过年,我的味蕾好像还留有一块空白,只等母亲的味道来填补这欠缺。
经历人间沧桑,幡然醒悟:母亲炒冬炸年,岂止是一把瓜子、一口炸肉,那是母亲对年的仪式感,对儿女一生的爱。父母在,故乡就在,年味就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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