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刘培国
2023年暮春,我跑去看了博山响泉、淄川土泉、周村碧桂园的流苏古树,响泉还去了两次。最先开花的是碧桂园的,4月14日已经怒放,因其位置在周村,气温高于山区的缘故。一周以后去响泉,树叶还是芽状,开花像是还早。4月27日,去淄川土泉,千年流苏古树恰是开到好处,半数怒放,半数含苞。5月2日,想,响泉的流苏也该开放了吧?就在临近傍晚时分,驱车向响泉赶去。
车子转进尖古堆山谷,两侧山峰壁立,排闼送青,山壁上挂满了石屋村落,咬合错落,高下参差,右侧的隐逸在暗影里,魅影朦胧；左侧的映照在夕阳里,煞是生动。上到一个顶坡,进入焦家峪,始为上焦村,继而是下焦。此时的崖畔上少了些黑绿的柏树,浅绿的阔叶植物多了起来,忽然在青翠的绿色中间出现一簇簇雪白的树花,不用问,那是正开放的流苏。槐花也正当时,但槐花掩映在树叶之间,远远望去白得不那么纯粹,唯有流苏,开得浪漫恣肆。不是绿波里飘着的白云,这白云的白色打了折扣,只有流苏的白,白得饱和、饱满,是高大的乔木高擎着新鲜的积雪,是山地之床上铺开的厚厚棉絮,是一种刺眼的鲜牛奶状的白,一股股馨香的气味吹进车里,人们禁不住加深了呼吸,这就是“四月飞雪,飘香十里”的意境了,这山间峡谷不禁生动起来!
心情暗暗有些兴奋,响泉的流苏也一定绽若晴雪了,果然,离开焦家峪,右转进入响泉峪,两条峪是三座西北东南走向的山脉夹峙形成的两条山谷,平素亦风光殊胜,吸引无数“驴友”山间信步。我们一路折向西北,进村的小路两侧,各种庙宇、古柳、古槐夹道而立,古村气象扑面而来。毛家大院、高家大院、关帝庙、朝金洞庙群等都是遗存至今的明清古建筑、古民居群落。《毛氏墓碑》镌有“大明洪武五年”字样。《高氏族谱》载:“吾始祖举,于明洪武年间自北直隶枣强,迁于山东青州府益都县孝妇乡之高家胡同。十世延玺祖又迁于莱芜县之响泉。”据此可知,明代响泉已有村落。从村中多处见到古柳树,可以知道响泉峪是一个泉群密集之处,喀斯特岩溶地貌在这里造就了多个季节性泉眼,无疑,其中最大最壮观的一个就是响泉。响泉出武山山麓,面朝对面的文山,夏秋时节泉水由老泉洞汩汩而出,隆隆作响,响如洪钟,故名响泉。深秋水旺之际,泉水暴涨喷涌而出,像珍珠串串,像银花朵朵,像水晶翻滚,腾挪变幻,甚是奇妙。其声或如狮虎咆哮,或如箫吟琴鸣,沿街道旁路南流,出峪口,汇入淄河石马支流。
抵达那两株大名鼎鼎的流苏古树下,正有一大圈游客围着观赏、拍照,有的闲坐在树下歇息,卖山葱的、卖野菜的村民在附近兜售,一条苍狗一条黄狗还有一条白狗在人们的胯下钻来钻去,不时还有小车爬虫似的驶来,悄无声息地依靠在街边石屋一侧,小孩子先蹦跳着下来,接着下来年轻人、老人。小孩子初来乍到,看见古树顶了一头的大雪,大呼小叫,静寂的小山村有了这处热闹所在。
响泉命名了一个村,也命名了一条峡谷。柳树依水源而生,泉上最应该生长出一棵古柳的,却不,在泉眼上方的巉岩怪石上长出的倒是流苏,两棵,是雌雄异株,盘根错节,相拥相抱了几百年?也许上千年?也未可知。此情此景不能不叫人联想流苏与泉的关系。淄川土泉流苏王也是植于悬羊山一眼山泉下,相传为春秋时齐桓公手植。齐桓公当年手植了不止一棵流苏,活下来的只有两棵,另一棵伐没于战争年代无良军人之手,树下的山泉也随着流苏古树的魂魄而去,再也不潺潺流水。是山泉滋养着古树,古树滋养着山泉,还是彼此相依,两相滋养,一荣俱荣,一衰俱衰?
响泉流苏古树又被村民称为“夫妻树”:雄株居于右前,为雌株遮风挡雨,并先行开花；雌株依偎雄株身后,羞答答渐次开放。此景此情又怎能不叫人深念流苏与人的渊源?多年以来,国槐无疑承担着“家树”的角色,有家的地方就有国槐,最老的国槐在哪,人们的老家就在哪。新近我却发现,流苏也是“家树”,或者是“村树”,有村的地方就会有流苏,土泉村有古流苏,池上板山村有古流苏,周村北郊东坞村有古流苏,博山镇郑家村也有百年流苏林,这与流苏的秉性和花语密切相关。
流苏有留宿、流连、相恋的美好寓意,年轻人喜欢拿流苏比喻纯真的爱情,流苏也是国人相互敬重、白头偕老的象征,更是去国怀乡的一缕愁绪。流苏着花雪白无瑕,香气弥漫,象征着纯真美好,折枝相送心上人十分得宜；流苏根深叶茂,千岁仍是少年,有长寿福相,相送老者十分吉祥；流苏随遇而安,顽强自立,地处贫瘠亦一岁一荣,赠与好友最为合适。
当下,我抵近观察这两株流苏,内心充满了敬畏。“夫妻流苏”的确根植于岩壁石缝中,根系缠绕合体而生,虬劲有力,如蟒蛇盘结,主干硕大粗壮,擎起无数同样虬劲的枝杈向上用力撑起巨大的树冠,树冠之上悉数被繁花覆盖,花穗密密匝匝,积云堆雪,蔽日遮天,透出阵阵沁人心脾的芳香,弥漫了整个乡村,氤氲了整条山谷,正是一幅立体可感的人间祥和图。每个家庭,每个家族,都需要这样一幅祥和图。这棵“夫妻树”叫做“晴雪”,“晴雪”在焉,响泉村民之幸,家乡民众之幸!
我感谢响泉的“晴雪”,让我重新认识了自己,重新认识了家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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