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天的美味
□ 王效太
曾经的农村,虽然贫穷、荒凉,但不缺的是美味。不仅有春天扒开土露出嫩白、吃进去满口生津的溜溜嘴,还有麦季搓一下就吃、别具清香的鲜麦粒,更有那夏季又酸又甜的托盘、吃李子。这里单说秋天的美味——土坷垃焖窑地瓜,就让你垂涎三尺。
但凡在农村长大的孩子,都有去旷野找美味的经历,而焖窑地瓜便是别具特色的一种,因为吃到它并不容易,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才行,天气好,柴火足,有食材,缺一不可。
苍天不负有心人,终于来了机会。一天下午,我们四个小伙伴扛镢挎篮,来地里揽地瓜,正好生产队在刨地瓜。我们头碰头秘密商议了一下,准备悄悄拿几个地瓜,因为揽的地瓜不是大就是小或是碎块,况且数量有限。我们瞅准机会,猛地爬上石堰,进到地里,每人拿起两个匀称适合烧烤的地瓜,待到大人发现,立即转身跳堰,逃之夭夭。当然,晚上回到家,我们几个无一例外地受到了父亲一顿训斥。集体财产神圣不可侵犯,若让学校知道可就麻烦大了。
我们做了分工,两个人拾柴,我们两个负责挖灶。做土灶台也有许多讲究。最好能找到一个坡,这样做起窑来最省劲,挖上一个深半尺的灶台洞就成。没有坡的话可以直接在平地里做窑,只是在前面加挖一个豁道口。山里有的是石头,找一块小长条石板,担在灶门脸上,灶台就搭成了。地里最不缺的就是土坷垃,那可是搭窑的必备材料。捡来拳头大的土坷垃围在窑口摆成一个圈,不断地向上垒,逐层收窄,几层之后就可以收口。这是关键时刻,千万别出错,一不小心,窑顶塌落,便前功尽弃,看到建好的窑好像小塔一样,我们心里充满了成就感。
开始生火,麻烦却来了,火柴皮子擦不着火,一连划了好几根还是不行。火柴只剩下几根,怎么办?那年月,火柴也是稀罕物,在坡里生不着火是常事。这可难不倒山里娃子。用揽地瓜的两根镢柄,十字叠压,快速摩擦,待闻到一股焦烟味时停止,拿一根火柴一擦就着了,我们称“磨电”。生火了,先续穰柴,等火势渐旺,再添硬柴,这叫“旺上加旺”。由于刚开始地气湿,浓烟滚滚,直钻云天。
苍茫的原野上,天高云淡,风隐遁了踪迹,但见阡陌孤烟直,西山落日圆。一个土坷垃窑炉,一堆篝火,一缕炊烟,一群笑脸,衣服破旧,十指黑黑,满脸的尘土和灰烬,孩子们期盼的眼神中,火舌从窑炉缝隙中钻出,烟雾缭绕。看到火苗似要熄灭,我们便争先恐后地匍匐在地,脑袋恨不能钻进灶口,腮帮子鼓起两个大核桃,呼呼地吹风。火舌开始肆虐,吞噬着土窑壁和土坷垃窑顶。它挣扎着,不时地掉下土渣,听得到它在呻吟着,发出滋滋声。土坷垃也逐渐地由湿而干,慢慢地变黑,直到泛红时,火候就到了,准备停火。
这时,还要将事先准备好的几块干牛粪投入火中。这可是好东西,百草浓缩之物,那时人们都用它当柴烧,此时加入,能增加地瓜的青草香味。这可是个秘密,一般人不告诉他。这时,将地瓜放入窑中,依次排开,地瓜在滚烫的土坷垃炙烤下,冒着气泡发出吱吱的响声。接着捣毁炉灶,用石头砸碎土坷垃,覆土压实,保持热量和水分,再在上面放些地瓜秧做伪装,以免别人顺手牵羊。
离开窑还要一个多小时,大家都去揽地瓜了,可眼睛老是往那个地方瞅着,生怕别人扒了去。
开窑了,拨去上面的湿土,一股诱人的香气,伴着泥土和青草特有的气息,扑鼻而来。围在窑边的我们,不时用手去扒拉烫手的土层,手被烫得直甩,疼得龇牙咧嘴。待急急地拿起一个,烫得左手倒右手,就是舍不得放下。性急的顾不得热,皮都不扒,张嘴就是一口,烫得直咧嘴。我们吃得一嘴一脸一鼻子灰,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笑得前仰后合。又香又甜又软乎的焖地瓜,醇香无比。这种美味,只能在大自然中造就,与现在市面上卖的烤地瓜不可同日而语。这就是我这一生吃的第一次,也是仅有的一次最香最甜最美的美味。
岁月流逝,属于我的童年早已飞走了,只留下回忆,如同秋天南飞的大雁。大雁明年还会回来,而我的童年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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