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去冬又来
□ 范大悦
那天我又独自坐在小屋里,看着窗外的雪花不动声响地飘落。
南飞的大雁并没有在高而远的天空中留下痕迹,但一定是带走了很多思念。我又何尝不是?
十年前,我离家的时候,夜里刚下过一场大雪。窗外静得出奇,似乎可以听见不安的心跳和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。父亲起得很早,也许同我一样,整晚没睡。洗脸的工夫,他就把饭菜端上了餐桌。全是平时他总念叨的“不爱吃的”,鱼、虾、排骨什么的。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,吃的都是自家地里长的,黄瓜、茄子、西红柿……到了冬天,更是上顿土豆下顿大白菜,偶尔往里放块豆腐,就算是改善伙食了。父亲说我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,就隔三差五买些鱼、肉、蛋,给我们补充营养。我们想让父母一块吃,菜都夹到他们饭碗里了,可还是会被夹回来,嘴里还念叨着“我们不爱吃”。
我把父亲给我夹的菜吃个精光,虽然没有什么食欲。我知道这是和他交流的一种方式:吃得越多,他就越是放心。他坚持要送我到车站,一路上我都没敢回头。上车的时候,我才看见,他的头顶落满了雪花,白白的。
在南方工作的这些年,我也总是能见到雪,不过与北方相比,总觉得似乎差了点什么。到南方的第一个冬天,父亲要给我寄些鹅蛋,我说市里什么都有,想吃都能买到,让他自己留着吃,补补营养,可他执意不肯,说这鹅蛋味道可好了,全是他自己养的大白鹅下的。收到鹅蛋时发现坏了两个,可我没敢告诉他。那天我特意煮了两个,晚上还和他视频,当面吃给他看。他说要是爱吃,就等攒够了再给我寄。我使劲摇头。他又说,他不爱吃鹅蛋。
一寄就是十个春秋。有时我甚至觉得,冬天最具代表性的,不是雪,是和它有着一样颜色的大鹅蛋。
十年后,我回到了家乡,记忆中的逼仄小路如今已建成了快速干道,密密麻麻的瓦房已变成了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,但我依然能从钢筋混凝土中嗅出家的味道。
暑去寒来,又是冬天。大雪整整下了一夜,银了山川,白了四野,封了江河。屋内炉火正旺,穿着秋衣秋裤都直冒汗。屋里屋外冰火两重天,和十年前后父亲的变化一样。我望向窗外,思绪凌乱地飞着。不知过了多久,视野里出现了一个佝偻的身影。父亲回来了,拎了一兜子鹅蛋。时光的印记在他的身上体现得那么明显。他拍了拍身上的雪,露出衣服本来的颜色,头上的雪花,也次第飘落,只不过,在那白色的下面,年轻的颜色,早已不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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