独看红颗忆青枝
□ 张宁
“青草湖中万里程,黄梅雨里一人行。”梅雨一落,杨梅季即将过去了。
在我们乡下,家家户户都有院子。农家院子大,杂七杂八地摆了农具,砌了小房子养鸡鸭,还都种了一些果树,其中杨梅树是最常见的。
乡下的杨梅树都很大,一大蓬一大蓬的树冠,像一朵朵绿色的云,开放在我们的院子里。杨梅的花长得很奇怪,像一串串红色的毛毛虫,但是杨梅我们喜欢。
杨梅树开花了,我们就知道春天来了。它的花开得很仓促,也没有香味,生怕别人知道似的。前几天密密麻麻叶子间刚藏着几抹红色,转眼间就见数不清的小圆球挂在了树枝上。小圆球开始是硬硬的,青绿的,这个时候不能摘下来吃,极酸。我家路对面的冉冉姐姐却不怕,她把小青球摘下来拌白糖吃。隔壁旺叔也喜欢,他把青杨梅泡在高度的白酒里。酒是村头小店李叔自己酿的,几块钱一斤。旺叔说高度酒性子烈,青杨梅脾气也不好,两个泡在一起,谁也不服软。这酒就不会降了度数,这杨梅也不会跑味。他是村里出了名的好酒量。
我们小孩子每天一大早就抬头看杨梅熟了没,日盼夜盼,终于把杨梅看黄了,又红了脸,像李清照词里那个“和羞走,倚门回首,却把青梅嗅”的小姑娘,只是微红,我们就迫不及待地摘下来吃了。还是酸,却透出甜味,我们扯下矮树枝摘几个塞嘴里就跑,奶奶跟在屁股后面唠叨:“不能吃,牙齿吃倒了。”牙齿不会齐刷刷地倒下,就是等到吃中饭时,果然咬什么都觉得牙齿软绵绵的,不得劲。
梅雨季来临前,太阳总是来晒一会儿,雨偶尔下一阵,风轻轻地吹着,杨梅终于从粉红变成深红,又成了紫红,紫到发黑。傍晚时分,全家老老小小就开始采摘啦。小孩子在被累累硕果压低的树枝上摘,父亲则搬了木梯爬树上采。奶奶个子小,我们把小树枝折断,让她拿着摘。奶奶开心地笑着,还是那句话:“牙齿要吃倒了!”我们边摘边吃,这一口下去,汁水飞溅,肉甜果香,吃倒牙齿也是快乐的事。母亲这时候最关心的是我们的衣服,一直在旁边喊着:“慢点吃,当心弄衣服上去。”旺叔曾偷偷告诉我一个秘密,说杨梅汁弄衣服上去,等杨梅季过了,这个印子也会马上消失。但是我无法证实他话的对错,因为杨梅熟的时候,母亲每天晚上都会用板刷拼命刷洗我的衣服,让杨梅汁无处可藏。
父亲也每年都泡酒,用熟透的杨梅,酒还是李叔家的,是低度酒,价钱更便宜一些。父亲酒量一般,往往一半杨梅一半酒。泡酒的器皿也随地取材,母亲一般都用我们吃剩下的糖水黄桃的瓶子。有一年瓶子不够,她还用腌菜坛子泡,父亲说泡出来的酒味道更好。我们更喜欢玻璃瓶子,可以每天看酒一点点变红,慢慢分出各种红色,像晚霞般璀璨。
“今夜长塘灯下醉,独看红颗忆青枝。”几个月后,杨梅酒终于红啦,父亲倒一杯出来,酒色清透红润,他用筷子头蘸一点放我嘴巴里,呀,酸中带甜。酒是不给我们尝的,倒出的杨梅每人也只能吃一颗,多了也会醉。有一次我中暑了,母亲给了我三颗,我就喝醉了睡了一下午。父亲说泡过酒的杨梅,是比酒更烈的。
“人间有味俱尝遍,只许杨梅有点酸。”荷花开了,杨梅落了,繁茂的夏天慢慢热起来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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