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熊荟蓉
雪天,静坐读诗,读到龚自珍《己亥杂诗》中的“忽有故人心上过”,目光随即飘忽起来。一窗雪色,几个故人,一起涌上心头。
记得那个雪天,在打雪仗此起彼伏的喊杀声中,只有你,在一排竹篱笆边安静地堆雪人。那雪人的羊角辫,与我头上的一模一样。红红的嘴唇是用春联染上去的。我从灶灰里扒出一个红薯。你从左手换到右手,从右手换到左手,舍不得吃,只微笑着,露出两颗雪亮的虎牙。
青梅酸涩远,竹马杳无痕。岁月呼啸而过,青丝转眼白头。你的名字、你的笑颜早随了落花,逐了流水。只有那个雪人,在每一个雪天与我不期而遇。
那个雪天,我从百里外赶来,给你送我织的围巾和毛衣。你脱下大棉袄裹住我,只穿着一件白衬衣。你握住我的双手哈白气,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怜惜。我们相拥着徜徉在校园小径上,一只只粉蝶轻舞飞扬。
初恋纯美如雪,也脆弱似雪,浓着浓着就淡了,走着走着就散了。一回眸,那人已隐没在烟波雾霭中。只有那件白衬衣,闪着青春的光泽,在每一个落雪的清晨,迎面走来。
那个雪天,是你的生日。你穿蓝色羽绒服,满眼蓝色的忧郁,我们品茗赏雪,你诉说着内心的孤寂。窗外的人影,双双对对。你目光灼灼地望着我,试探与期待袅袅不绝。我将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你,是一只小巧的玉壶。我说:冰心可鉴!你报以赧然一笑:玉壶无尘!
人海茫茫,相逢不易相知更难,然而时间错了,一切皆错。稍不留神,一片冰心,就会蒙尘染垢。唯有玉壶,以清凉安抚清凉,以素洁呵护素洁,才让那片晶莹,有了长久的生命。
那个雪天,在黄昏的街角,意外听到你的声音,散发着酒气和荤腥。你和一帮人在一起,面色潮红,步伐踉跄。你的身材膨胀了,厚厚的瓶底遮不住下垂的眼袋,但我还是看到了你胸前端正地系着我送你的那条灰格领带。它像一声鸽哨,从苍茫的暮色中掠起。
生命的雪野,脚印深深地经过了某个人。这个人,也许早被灯红酒绿改变了形貌,也许早被山迢水远消逝了影踪,然而雪一来,人就来了。那恍在眼前的一颦一笑,那却上心头的一丝一缕,何曾忘啊,何曾忘!
飞雪辞旧岁。一年一度的雪,熬白了多少等待,煮沸了多少相思,冷却了多少狂热。早就不再奢求,雪霁云开你我还能重逢。错过即陌路。只在无声无息里,忽然相思,忽然想念。
在雪天,忽有故人心上过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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