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杨立宇
生活在北京、上海那样的大都市肯定好,但住在县城这样的小地方也惬意。县城人少,出入方便,不堵车。周围是绿油油的庄稼和树林,空气也好。城边上大大小小的村庄,一到夜深人静,鸡鸣狗吠之声听得真切。尤其凌晨那一声接一声、一阵接一阵的鸡鸣,让我这个在村庄里长大的人,感到分外亲切和温暖。
老家是个小村庄,只有三四十户,一百多口人。早些年家家都养那么十只八只鸡,全村的公鸡加起来不过三十只。养鸡为的是下蛋而不是吃肉。养公鸡呢,主要是为孵小鸡用,再就是预备着办喜事用。 这二三十只公鸡,白天听不大见动静,偶尔在墙头或草丛中一声叫,远远的,悠长悠长的。到了夜里就非常有声势。它们是村庄的表。鸡叫头遍了,知道才夜里一点来钟,叫第二遍,凌晨三五点钟,大体如此。夜里的鸡鸣,冬天更有味。冬天夜长,睡得早一些,醒得也多一点。一觉醒来,鸡正叫着呢,知道夜还早,一歪头放心地睡。鸡叫二遍,知道快明天了,揉揉眼睛,伸伸懒腰,打着哈欠爬起来。男人们给牲口上草,吭唷吭唷地到井上挑水,背起粪筐出门拾粪。女人们打开鸡窝,摸摸鸡屁股看看是否有蛋,撒一把粮食喂一喂,到柴棚里抱草烧火做饭。
在大人们起来之前,我们已到学校晨读了。我们听着鸡叫,在黑暗里摸索着穿好衣裳,悄悄出门。每天听着鸡叫起来,很少迟到,但偶尔也出错。睡着睡着,听见鸡叫了,可不清楚叫的是第几遍。也许有只鸡一时迷糊,叫早了,别的鸡随波逐流地跟着叫起来。听见鸡叫就有点不安,想起来,又担心太早,再睡下,却又不踏实。探头往外看,外面亮堂堂的,心里更不踏实,干脆穿衣裳出门。出门才知道是真起早了,月亮还亮着呢。将错就错,一路疑神疑鬼提心吊胆往学校去。有时候忙中出错,穿了别人的裤子,有时穿反了裤子,天大亮了才看见。
我有个勤快仁义的好伙伴小屋。小屋家鸡多,公鸡叫声大,小屋起得就准。他起来后满村子跑,走到一家大门口,会扯起嗓子,砸着门使劲叫我们的名字。可他家的鸡偶尔也出错,一个冬天,总有那么一两次莫明其妙地叫早了。鸡叫早了,小屋就跟着起早了,他一起早,我们都跟着起早了。大家凑齐了,抄着手、弓着腰,像一帮小老头,睡眼惺忪地去学校。学校是两间矮牛棚,周围几座模糊的草垛,还有三两棵掉光叶子的黑乎乎的老榆树,在清冷的月光下静默着。
天很冷。我们穿着臃肿的棉裤棉袄,刺骨的寒风硬是从裤腿钻进去,沿着小腿往上蹿。教室门锁着,我们去房东家。教室一左一右住着俩老人,我们教室西邻的老人,有早起喝茶的习惯,我们去他那里取暖。他的屋里已是烟熏火燎了。他坐在灶前,不时大声地咳嗽,一声一声咳得我们心慌。他专注地添柴,通红的火苗,一蹿一蹿地舔着壶底,映着他灰蒙蒙的脸。他听见我们进来,不回头也不抬眼,只添他的柴。水烧开了,沏到一把红泥壶里,用一块旧毛巾转着圈儿擦一下茶碗,过一会儿倒一碗,吸溜吸溜地喝。我们静静地坐着,有的靠着桌子站着,看着三面被灶火映得忽明忽暗的墙壁,困意一阵阵袭来,一个个耸拉着脑袋,几乎又要睡着。远处和近处,鸡叫声一阵阵、一波波,排山倒海一般。在这一哄而上的鸡鸣里,我听出有一只领头的——那绝对是一只长着大红冠子、金色尾巴、器宇轩昂的雄鸡领袖,正是它有力地一叫,漫漫黑夜才渐渐散去,新的一天徐徐到来。
三十多年过去,那一轮弯月洒下的清辉、青色天空下清冽的空气、鬼怪一样蹲着的草垛、此起彼伏的鸡鸣依然记忆犹新。每个冬天的周末,早上醒来,耳畔鸡声缥缈、亦真亦幻。赖在床上,半醒半睡中,思绪穿越到那梦一般的童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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