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月半墙
□ 牛艺璇
“三五之夜,明月半墙,桂影斑驳,风移影动,珊珊可爱。”少年时代,当我第一次读到归有光《项脊轩志》的时候,就被这月色辉映下的小院深深吸引了。十来岁的少年不懂家道中落,不懂人丁凋零,所以只有那半墙之上疏朗的明月和月华之下斑驳的桂影,就像生出了长长的触角,在我的心里深深地扎了根。
家乡的小院虽不似江南白墙黛瓦般优雅别致,但经过父母亲多年来的修葺翻新,小院也有了一番独特的韵味。堂屋台阶下种着几株冬青,枝繁叶茂,郁郁葱葱。东墙之上长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,甚至蔓延到墙外,十分大度地将茂盛的绿意与行人分享。其余各处也随意栽植着牡丹、竹子等植物,颇为清幽秀丽。
如此幽静之所,最宜闲读诗书。虽然时有狗吠声越墙而来,或是飞鸟啁啾掠过树梢,却丝毫不影响读书的情致,反而常常会有“蝉噪林逾静,鸟鸣山更幽”之感。夏夜里,微风不燥,月色当空,透过树枝罅隙,洒下星星点点的光亮,落于院墙。我总是半躺在藤椅上,一边欣赏着无边光景,一边读上几首陶渊明或是王摩诘的闲适小诗,颇有几分古人餐风饮露、漱石枕流的闲情逸致。冬日里,坐在炉火旁,不需要美酒佳酿,只需煮上一杯茶,让茶香渗入月色,将月色邀至西墙。良辰、美景、赏心、乐事,四美汇聚,岂不快哉!
中国传统的画作向来注重留白的作用,因此在这种审美观点的影响下,文人在进行文学创作的时候,也多以“留白”之法入诗入词入文,所谓“言有尽而意无穷”即是此理。因而,明月只能照在半墙,这既是意境所需的设色分明和浓淡相宜的要求,更规避了因着墨或用笔太过饱满而带给人负面情绪。“孤帆远影碧空尽”和“黑云压城城欲摧”在意境上的优劣,于此可见。
《菜根谭》里说:“花看半开,酒饮微醉,此中大有佳趣。若至烂漫,便成恶境矣。”明代诗人梅鼎祚在《水乡》一诗里写道:“半水半烟著柳,半风半雨催花；半没半浮渔艇,半藏半见人家。”烟水朦胧,风雨缥缈,浮浮沉沉,影影绰绰。这是“半”的美感,也是“半”的哲学。
明月半墙,最引人共鸣之处莫过于那份淡然的心境。为了生活,我们慌慌张张,匆匆忙忙,何曾静下心来,把目光停留在一堵被月光浸染的墙上?何曾敞开心扉,让这半墙的明月照耀在我们的心上?辛弃疾说,“唤起一天明月,照我满怀冰雪,浩荡百川流”,我们甚至不需要大费周章地“唤起”,只需一个抬头的瞬间,那半墙的明月便会不请自来,替你消愁解恨,宽慰人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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