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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/12/10 | ||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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车轱辘怎么是黑的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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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 宋以柱 1978年5月,麦穗花还没谢,窗前石榴花正红。安乐村抽了二十个人去临淄出夫,给新盖的厂房垒院墙,这些人中有石匠、木匠、画匠,也有像四直这样只会下苦力的。四直一身蛮力,不肯干活,听听他这个名字的由来就知道了,别的男人刨地的时候,弯腰低头拉马步,高举低落,一袋烟的工夫,刨出大半亩地来。四直呢,腰直,胳膊直,腿直,脖子直,大半天刨不了一镢头。一天到晚,溜溜达达,就是不到地里去。 这次去临淄,到一个叫橡胶厂的地方,给厂子四周垒院墙。这可是让四直见了世面。第一次出了县,到了一个没有山没有石头的地方；第一次见了那么多的刺眼刺天的铁烟筒、红砖瓦房；第一次见了那么多的工人,男女穿着一个色的衣服；第一次知道了早上去下午回,是在上下班；第一次见人家拿着一个明晃晃的长盒子,去食堂吃饭,还有人边走边拿勺子敲打盒子,“咔咔咔”好听。人神气,厂子神气,天空也神气,锃明瓦亮的,就是不一样。 四直一下子就喜欢上橡胶厂了。 来临淄出夫的,还有县里很多村的人。他们围着厂子挖一条条很长很深的沟,地下一米砸地基石,地上一米用石头垒院墙,再往上就用通红通红的小长砖垒墙,一直垒到四五米去。四直和二十几个人管着推土推石头,把从地下挖出的土推走,把长红砖、水泥、沙子推过来。和石匠木匠画匠比,是最累的活。四直第一次没叫苦喊累,咋咋呼呼的,俨然自己是队长,一路推着车子跑着干,他觉得新鲜。 四直不喊苦不喊累,也还不只是新鲜,这里的伙食好,顿顿白面馒头,顿顿菜盆里有肉。肉块比土豆都大,吃圆肚皮了,盆里还剩下肉,把四直恨得直想揣兜里。再一个好,是车子好。在村里干活的时候,用的牛驴马拉的木头轱辘车,那个笨啊,那个沉啊,四直就刚想拉住一个工人的手,和他说说,村里的木头轱辘车,上坡下坡的,累煞人。这里的车子轱辘,怎么不是木头的呢,也是圆圆一个轮子,他们说是橡胶的轱辘,怎么就这么轻快,推上五百块长红砖,那是一千五百斤,懒汉四直拾起车子就走,是越推越轻快,走着走着,就改成跑了。四直一边跑,一边想,要是用这样的车子推粪,一千斤,推着爬十八弯的转道岭,爬三百米高的雕崖山,一点也不费劲。四直的这股子劲头,把队长也看呆了,扯住四直的车攀,直着眼问他:“你是想来橡胶厂当工人了?还是看上人家厂食堂里的那个大闺女了?这两个都没你的份,别给我惹事。” 队长的话,倒像一滴热油,把四直的窍给点开了。 食堂里那个眼睛大身材直溜的俊闺女,四直还不敢想,四直想的是另一件事,他问自己:“我为什么不能来当工人呢?”和眼前的这些工人一样,穿着蓝色的工人服,洗得干干净净的,头发梳得油油的,皮鞋擦得亮亮的,下了班,端着脸盆子去洗澡,洗了澡,带着一身香气,敲着明晃晃的盒子去食堂……“啊呀!”四直的梦被惊叫打醒,手里的车子歪了,沙子从篓里泄出来。 因为梦醒,因为车子倒了沙子泄了,四直直起腰,刚想骂起来,车子前面爬起一个穿蓝衣服的工人,光着头顶,下巴胡子整整齐齐,像刷锅的炊帚。他看了一眼四直,拿手指了指四直,疼得说不出话来。光头顶的鼻子嘴巴眉头都挤在一块了。他深深喘口气,弯下腰去揉腿杆子。明晃晃的饭盒子,在车子前面三米外。一个汤勺,直直地插在泄出来的沙堆上。夕阳一闪,耀眼,四直赶紧避开。那个光头顶咬着牙,直起腰来,冲着四直喊了一嗓子:“你倒是来拉我一把啊。”四直立马乐了。 这一嗓子,四直心里轻松了,他就知道光头顶是个好人。 光头顶非要拉四直去厂子对面的“好客来”酒馆,去喝啤酒吃螃蟹吃大虾吃炖肘子。四直咽了几次唾沫,就是没同意,他想去职工食堂里吃。四直拾起光头顶的明晃晃的盒子,用汤勺敲了几下,脸上心里都乐开了花,四直说:“我像不像橡胶厂的工人?像不像?” 光头顶说,当个工人可不简单,在橡胶厂当工人,更是不简单。四直喝一口啤酒,咧一咧嘴,啤酒怎么这股子味。 这个工人叫个李宝强,现在叫橡胶。为啥叫这个名字,他说他喜欢橡胶,他喜欢橡胶的那个味,又能软,又能硬,能变成这个,又能变成那个,能上飞机,上大炮,也能上轮船。说起轮船,橡胶把啤酒杯子一顿,他说,橡胶厂准备去青岛建分厂,他一定会申请去做第一个建厂的工人。他说青岛在东边,有海,无边无沿的海,近看水是透明的,远看水是蓝的。我是从山西大同来的,比起山西无边无沿的石头、风沙,我还是喜欢个海。我要到青岛的橡胶厂去当工人,下了班就在海里游水,吃螃蟹吃大虾,抽青岛的大前门香烟。 四直一下子就愣住了,到现在为止,除了眼前这个叫橡胶的工人,他还没见到真正的橡胶啥样呢,更不会想到,飞机大炮轮船,能和眼前的这个厂子有啥交割。四直的脑子一时转不动了。他直楞了眼,抓住橡胶的粗胳膊,“哪儿有橡胶,你带我去看橡胶。”四直觉得啤酒不好喝,不如叫白酒辣一下子过瘾。 光头顶抓着胡子往左边捋了捋,又捋回来扶正。说:“你推的车子,你看那个轱辘了吗?那就是个橡胶做的。咋样?不好使?” 四直说:“好使好使,轻快轻快,一千斤,我能推到俺村三百米高的雕崖山上去。比俺村的驴马牛都好使。”光头顶拉着四直的手说走走走。在食堂餐厅的西北角,有一个玻璃盒子,是四下里都用玻璃罩着,你看可以,想拿走,就只能把玻璃砸碎。四直看到了几块摆放规矩的长块块、短块块。光头顶说,这就是橡胶,是厂子里生产的橡胶,你好好看看,就是它们叫橡胶。以前咱们没有,现在有了。就是咱们橡胶厂的工人干出来的。 四直瞪大了眼,橡胶怎么是黄的,车轱辘怎么是黑的呢?你不是说车轱辘是橡胶的吗?车轱辘该是黄的啊。 光头顶挠了挠光头顶,说:“这是科学,你不懂,这是科学,科学,我也不大懂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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