晒暖儿
□ 耿艳菊
冬日暖阳可爱。午后阳光极佳。这时候风也很相宜,淡淡的,轻手轻脚的,像老祖母的那只白猫。天短,不宜午睡,好像一闭眼一睁眼,天就黑了。若有闲情,不妨午饭后,找一个安静的地方,静静地坐一会儿,晒晒太阳。
晒太阳,文雅的说法是负暄,而更形象的说法是晒暖儿,贴切有趣。阳光照在背上,整个人暖烘烘的。如此时刻,心情总会很好,内心安闲放松。
白乐天有一首五言古诗《负冬日》,可谓替我们说出了晒太阳的心里话,字字贴切,句句入心。就像千年的时光不过一瞬,诗人从他的院落里走出来,笑眯眯地和我们并肩坐在冬日午后的暖阳里,伸伸懒腰,惬意地慢吟着:“杲杲冬日出,照我屋南隅。负暄闭目坐,和气生肌肤。初似饮醇醪,又如蛰者苏。外融百骸畅,中适一念无。旷然忘所在,心与虚空俱。”
最得午后静坐晒暖儿神味的是像祖母那样满头银发脚步蹒跚的老人,一生的大事基本上都已完成,该看淡的不该看淡的都淡远了。冬天的阳光看似悠闲,其实转眼就淡了、凉了。祖母他们这些老人似乎把每一天晒暖儿的事看得蛮重要,只要有阳光,必然要在阳光下坐一会儿,觉得这一天才算完整。
好像很多地方都有相似的几处风景,十字路口、墙边、光秃秃的老树下……满脸沧桑、皱纹如花的老人静静地坐在午后的阳光里,也不说话,仿佛在专注地回忆往事,又似乎在倾听着时间的声音,他们静好温厚,神情如冬天的大地一般安宁,面容如阳光一样温暖舒适。看到他们,就会不由得踏实安心,觉得幸福。好像这一生的奔波辛苦,终于在这一刻得到诠释。
曾有一段时间,我在老家住。每天午饭后,都会跟着祖母祖父在大门口的树桩上坐一会儿,晒晒太阳。来这里坐一会儿的还有对门的老人、西边住的两个老人,他们每天都像商量好了似的,吃完午饭就来坐一会儿。刚开始,大家还说些家长里短,后来天天说,也没啥说的,就彼此笑笑,专心地晒太阳。
当时,我觉得祖母他们挺无聊的。可是,当我到城市生活后,快节奏的调子里慌慌张张,总觉得哪里不对劲,再回味起那段安静的时光,才蓦然发现它的可贵。
因此,每到周末的时候,就告诉自己,别一味忙这忙那的,事情永远在后面赶着,人有时候得学着且停停,到阳光下走走、坐坐,放空一下满腹的心事,明日愁来明日愁,这一刻,就停下来,好好感受一下阳光的暖意吧。
生活呀,不能总是慌里慌张的,总得有些安静的时刻,沉淀一下,心才会清澈。
少时,祖母见我坐在餐桌前吃饭也着急忙慌的,有时甚至愁眉苦脸,她总要说,你这是端着一碗水在赶路呢,累不累呀,你能不能把这碗水先放下,安安稳稳地吃饭,有什么大事比吃饭还重要吗?
淡淡的几句话如厚朴的青石,在岁月的淘洗和打磨下,越来越呈现出温润如玉的光泽。很多时候,很多情境里,可不就是端着一碗水在赶路吗,那般小心翼翼,也难免要泼泼洒洒、晃晃荡荡、混混沌沌。这碗水不是别的,是人的心灵之水。那些迷失迷茫、困顿苦恼、忧伤惆怅……种种情绪,种种失意,不就是这碗水被外物的力量晃得不清澈了吗?累了就坐下来,歇一会儿吧,冬日的阳光那么好,清清静静地晒晒暖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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