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崔向珍
黎明前的一阵雨,涨高了村前的溪水,欢快的蛙鼓此起彼伏。清凉的雨雾自碧绿的水面飘起,追随着千家万户早起的炊烟,慢慢地散去了。
急急而来的雨,敲打着阔大的南瓜叶,房檐下悬挂着密集的雨帘,院子里跳跃着喜悦的音符。
夏天的雨,来得快去得也快,一顿早饭的工夫,雨声渐渐小了。我们这些小孩子,冲断细细的雨丝,兴奋地跑到院子里,跑到村街上。低洼的村街积满了水,水面上飘着树叶,飘着草屑。一些惊慌失措的蚂蚁躲在树叶上面,顺水漂流。我们争先恐后叠了纸船,把蚂蚁捉到纸船上,再把双手并拢放在水里,轻轻推动纸船前进,把它们送到安全的地方。
万物疯长的夏天,田地里的野草锄不完、拔不尽。父亲在村小学教书,母亲起早贪黑地劳作,一寸光阴一寸金,好像都被她用到庄稼地里了。谷子地、玉米地、地瓜地,母亲一块地一块地侍弄。火辣辣的大太阳下,滚滚的热浪里,母亲身上的衣服湿了干,干了湿。只要不是下大雨和雷雨,母亲总是不停地锄草、拔草。马齿苋之类的野草野菜很顽强,见土扎根,遇雨重生。母亲只能把它们拔下来,堆到田埂上。
我还没有上学的时候,经常跟着母亲下地。母亲干活,我躲在树荫里看小人书,或者满地跑着逮蚂蚱。每个细雨飘飞的日子,母亲正好躲了炎阳之苦,在田里干得起劲。青草那么绿,野花那么鲜艳,蚂蚱也飞不高了,我才不肯顶着那块破旧的塑料布躲雨呢,和邻地的小伙伴满沟坡奔跑嬉戏,滚得一身草泥。
乌云翻滚,雷声雨声突然响起的时刻,母亲用破旧的塑料布裹着我,左手拖着锄头,右手半拽半抱着我,拼命地往家跑。后有乌云泼墨,前有疾风骤雨,头顶上闪电如龙蛇疾飞,我们一路上磕磕绊绊,终于跑进了家门。母亲乌黑的头发湿透了,紧紧地贴着头皮,满身泥水。我的头发大多还是干的,只有露在塑料布下面的小腿和双脚上沾满了草泥。
很多次,我们刚跑进家门,急雨也停了,只剩下一声闷雷、几个亮闪。母亲瞅瞅一园子的新绿,瞅瞅躲在草垛下的鸡鸭猫狗,瞅瞅满院子长长短短的水沟,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。
如果是夕阳西下,又正好飘起了细雨,母亲断然是不肯在屋里面做晚饭的。没有电扇,没有空调,低矮的草房子本来就非常闷热,倘若再烧热了土炕,一家人指定是没法睡觉了。母亲只好端一簸箕干草,用破麻袋片盖着,坐在大槐树下的土灶边,一边淋雨,一边烧火。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,下雨知了猴出窝早,我们淋着细雨,满村子跑着捉知了猴。
细雨淋湿了母亲的头发,淋湿了我们的衣衫,却淋不湿满村子飘飞的炊烟。当湿漉漉的夜幕降临,母亲们呼唤儿女的声音满村街响起,一个个乳名堆叠起一层层幸福,整个村庄也慢慢安静下来了。
我们吃完晚饭,聚在如豆的煤油灯下,父亲批改作业,哥哥温习功课,母亲一边做针线活,一边轻声细语地给我讲故事。我卧在母亲的身边,听着童话,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,听着蟋蟀断断续续的弹鸣,渐渐地沉入了踏实而甜美的梦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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